“没办法,谁让咱们县‘八山半水分半田’,老百姓又有钱呢?”杜子腾苦笑道:“大半的人靠买粮吃饭交税,粮价能不高么?”
“富阳离着杭州、绍兴都不远,交通也方便,按说不该差这么多啊?”王贤奇怪道:“是不是有人在里头捣鬼。”
“这就不好说了。”杜子腾咳嗽两声道:“不过浙江种粮的越来越少,杭州绍兴也没余粮,不卖给咱们的粮商怎么办?”
“这样啊……”王贤点点头,这时候,一个浑身灰土的人形物体出来,一边咳嗽一边骂道:“太缺德了,往米里头掺沙土也就罢了,还掺石灰!”看身形、听声音,应该是吴小胖子无疑。
“那是为了防潮防虫的。”杜子腾忙解释道:“快拿菜油来。”
想不到的是,粮仓里竟然常备菜油,一个老斗级……就是仓吏里的役夫……很快端了盆菜油过来。那人把脸洗出来,果然是吴为,朝王贤龇牙道:“大人,能不能对上数两说……您还是先看看这些粮食吧。”说着将个大瓢端到王贤面前。
这一库的粮食都是不带壳的籼米,按说就算是陈米,也该是一水儿的淡黄色,但王贤见这瓢里杂七杂八的成分……多得实在过分。
“筛一下!”他面无表情地看一眼杜子腾,见这死胖子的脸有些发白。
有民壮马上拿来筛子,将一斗米细细筛了一遍,当簸箕里只剩下大米时,地下的大粗布上,已经落满了稻壳、枯草、土、还有白灰块……
再把米一量,已经不到七升了。
王贤抓一把深黄色的大米,嗅到了浓重的霉味,他冷冷看一眼杜子腾道:“这米也太陈了吧?”
“呵呵……”杜子腾哆嗦着肥厚的腮帮子,不停擦汗道:“这么多个库,近万石粮食,难免有疏漏。”
“是啊。”王贤点点头道:“倒要看看是疏漏,还是存心的!”他转头对满眼血红的吴为道:“告诉弟兄们,先不盘数量了,只抽查粮食本身的状况。”
“好嘞。”吴为闻言大喜,众手下得知后,也是一片欢呼,终于可以解脱了……
盘库只是个幌子,这才是王贤的真实目的。
民壮们用完全中空的竹筒,深深插入每一个粮槽底部,然后将取到的粮食,汇入一个写着相应库号的斛中。
待所有粮斛都贴上封条,汇聚到灯火通明的前厅时,天已经黑了,王贤一摆手,民壮们便将粮斛搬到车上去。
“杜大人,一共是十二斛、六石粮食,这是县衙的借条。”王贤将一份借据递到杜子腾面前。
从方才开始,杜子腾就面色惨白,颤抖着不敢去接那借据,仿佛那是块烧红的铁板。他哆嗦着嘴唇,可怜兮兮地望着王贤,颤声道:“兄弟,放我条生路吧……”
“杜大人此言差矣,”王贤面沉似水,声音十分柔和道:“我正是要救你的命。”说着看看他那张油光光的胖脸道:“不然我要是白天招摇过市,让全县父老知道,他们的救命粮成了这个鸟样子,你说他们会不会吃了你?”说着一挥手道:“护送杜大人去县衙!”
两个民壮便上前,把杜子腾夹在中间,看仓库的兵丁想要阻拦,却被王贤恶狠狠的眼神吓住了!
惨白的灯光反照下,王贤那双眸子闪着狠厉的光,他扫过一众兵丁,冷声道:“今晚统统不许回家,给我把仓库看好!要是出一点差池,全都死无葬身之地!让开!”
一声断喝之下,库兵们竟真的让开了……
王贤还不放心,又让吴为等人,今晚在仓库值班,自己押着粮食和杜子腾,返回了县衙。
县衙后衙里,今夜灯火通明,魏知县已经得到报信,命人将周洋和本县另两个大粮商押来。他尤气不过,把李晟和刁主簿也唤到了花厅中。
待到杜子腾和那些粮斛押到,但凡参与过倒买倒卖官粮的人,哪还不知道东窗事发了?
“今天我请诸位吃饭。”便见魏知县面无表情道。
“岂敢岂敢,”众人忙强笑道:“我们已经吃过了。”
“就当宵夜吧。”魏知县说完,便一声不吭。差役们在花厅外支起锅子,用王贤带回来的米,煮了一锅大米饭。然后让皂隶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
“这是给富阳十一万老百姓,预备的救命粮!”魏知县正好坐在灯下,看不见表情,但单听声音,也能听出他极不平静。“请诸位用饭。”
“这……”众人望着面前气味刺鼻、混着稻壳、沙土的一碗饭……姑且称之为饭吧。单闻闻就觉着恶心,更别说往嘴里送了……全都呆在那里。
“吃!”魏源重重拍案,咆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