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这分明是让他们有了想头!”姜武没脾气了。
贾赦摆手道:“不是想头,是给树了一堵墙,使之费尽气力也撞不穿,自然老实了。我知道,这时候给他们学棋学兵法准保学得很快,再快又如何?不过较之平常入门者快着些罢了。人家十数年的功夫是闲耗的?”
姜武颇有些不明白他,囫囵听了下去,状似有理。歇了一会子,方说:“我看我那小师弟好,一来他人憨直,与二姑娘性情颇合。家中人口简单,门第也相当。二来因你们家早晚会起来,趁有许多人尚未察觉,先将二姑娘许一户无实权的勋贵,免得日后让权贵盯上。”三来,莫瑜乃是自家老爷子关门弟子,来日不怕贾赦不帮着他。这个他当然不会说出来。他明白得很。贾赦肚子里有许多能让人升官发财之物,偏自己不甚在意,倒肯随意给他看上的人。
果不其然,贾赦张口结舌。
“我父从圣人尚在潜邸便随了圣人,故此你我交情莫逆,圣人是乐见其成的。彭老将军本为太上皇心腹重将,在太原余威甚重。彭将军不偏不倚,乃一孤臣。彭楷在彭氏六子中天赋最好,早晚万里鹏程。偏你是个玩世不恭的,嘴里喊万岁,心里何曾真将圣人放在心上?昌龄郡主是圣人的堂姐,性情宽厚。郡主之父荣亲王无意朝堂,特特与她寻了门不显的亲事。故此圣人是信她的。你的女婿若要出息时,必得是圣人的人。若不是圣人的人,就莫要出息了。”
贾赦简直要抓狂了。“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找什么女婿关皇帝什么事!”
姜武冷冷道:“你当小齐做什么那么急着将你的练兵法子给我!当日你明目张胆的领着人立正稍息,我家小幺儿都曾好奇,早晚让好事者盯上。我和小齐商议,来日报与圣人只说你跟我打赌输了,小齐随手付给我抵债。如此圣人想必以为你不知此法有大用、不甚在意,亦可认定齐周心中有君主。”乃长叹一声,“还有种牛痘,可救多少人性命。加上之前那些,凑一处造反都够了。”
“我有病啊好好的日子不过去造反!”贾赦急了。
“你自然不想造反的。只是你若想造反,或是有人收了你、借你之力造反,弄不好便能成。”
贾赦的脑子“嘎嘣”了一声。
是了,这是古代。
有人说,天朝古代没有封建社会,一直属于奴隶社会。帝王为唯一奴隶主,含贵族阶层在内,全体民众都是他的奴隶。即使贵族们本身也有奴隶,他们依然为帝王之奴。这便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所以旁人的一切都是帝王的。
不论妻子儿女、不论财产思想,都必须先想着主子。谁都不准比主子强,谁都不准有可能给主子带来风险,否则便大逆不道。
呵呵,真无聊。
贾赦咧嘴一笑,向姜武重重行了个大礼,“浩之,多谢你。多谢小齐。”
姜武见他笑得阴恻恻的,有些忧心。忍了许久,问:“你不会想造反吧。”
“我这样懒的人,会造反么?”贾赦那嘴咧到耳根子上了,“况当今真是不错的,换了随便谁也未必有这么好说话,算得上一位明君。只是既然给了圣人这么多好处,他难道不该回我点啥的?或是纵容我点啥?”
姜武松了一口气:“你莫过了,圣人多半肯纵容你。”
贾赦走到院子里望了会子天。虽春雪初霁,仍冷意逼人,薄薄几缕阳光简直穷得寒碜。又手欠掐了人家堂前盆景儿一根枝子,走回来。定定看着姜武道:“栽给我龙脉图的,你们几个知道了是不是?我要是没猜错,是太上皇?”
姜武没吱声。
“起先我没想到他头上,横竖我得罪谁也不曾得罪他。方才想起,此番显见是有人诚心对付我,且既然我不曾惹到乐善郡王,偏能让他恨极了我,这个栽赃之人必然是乐善郡王极其信任的。小齐说,我家有藏宝图那事,换了他,除非我和琏儿亲口,他必不信。换而言之,若是老圣人亲口,乐善郡王当是能信的。”
“先绝了我同先义忠亲王一脉,又借他的手离间我同当今圣人。嗯,只怕也对圣人做了些什么,不然姜文不会一直不敢提醒我。再捎上诸位心怀叵测的大小王爷皇子。谁能得利?若不是姜隽之在后头帮着我辩驳,圣人肯信我?我自然摇摇无所托了。”
“四王八公本是他的旧部老臣之后,我率先向圣人投诚了,还在投诚之后让儿子入了圣人把持的户部,这个儿子还挺有本事。人老了,最容易极端。太上皇大约看我是叛徒吧。若不是隽之和那一出献宝计,大约我只能求了我家老太太,入宫去求太后了。”
“另有冯唐可是他的人?先前我们家几个人一直让人蒙在鼓里,倒是冯紫英先来捅破的。呵呵,这一招版杀游戏里头杀手常用。”
姜武插话:“版杀游戏是什么?”
贾赦翻他一个白眼子:“劳驾留心重点可好?”
姜武大笑:“前头都不差,冯紫英是家兄求了圣人提点你们的。你当老圣人那么好心。”
贾赦怒道:“合着你们早知道了,不肯告诉我。”
姜武叹道:“家兄也是前几日才琢磨出来的。你是个睚疵必报的,家兄怕你出了什么阴狠主意,使圣人担上骂名。”
贾赦愣了愣:“我出我的主意,圣人可以不用啊!况隽之若以为不合适也可不告诉圣人不就完了?”
“……”姜武发现自己刚才那一瞬间以为贾恩侯靠谱了是个错觉。
“啊对了。”贾赦状似忽然想起一事。“我们家里采买物品有张流程单,唤做跑单,不晓得圣人有无兴趣。我拿那个给我闺女换个御赐或是御封的嘉奖什么的可好?”
姜武倒是听齐周提过此事,大赞其绝妙,有了那个采买上便难以捞油水了。虽知道太上皇只怕让他惦记上了,也不曾多想,便答应替他当中间人。
这算是个潜规则。贾赦回去依然喊了黛玉来替他写四六骈文谢恩,黛玉虽替他写了,倒特特叮嘱她舅舅务必自己再抄一遍。气得贾赦直嚷嚷:“你舅舅我有那么懒么!”又使人去档案班取了一套跑单案底来,连同折子一道封起来。
圣人因离贾赦远些,所谓距离产生焦距,反而更清楚贾赦此人性情急躁、睚疵必报。听了姜武的话,早就猜到此物必然有用,故拿起来细想。不多时便猜到其用意。此物看着乃是一步步限制采买上的油水,又何尝不是限制众人权力?唯有在跑单中有名字的方能看到此单、看到此单者也只管其中一项。若朝廷用上,许多事务只需将单子中每一步人选依着规矩定出来,全然到不了太上皇那里。可惜免不了有人会去上报,然亦可堂而皇之将许多事务不及时让上皇知道。深赞那位刘先生果然神人,又叹贾赦不知运用。莫非上天借其手授诸多奇法予朕?圣人愈想愈觉得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