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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走后,苏岑无力地松开手臂,化为白骨。其实就算石头他们不说,他也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了。这些天整日乏力,能维持人形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思维也渐渐地模糊,别人每说一句话,他都要好一会儿才能明白过来。而就在昨天,他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一小片水果就足以让他剧烈地呕吐,苏岑知道,自己在迅速地衰竭下去。
但是他依然不想去地府。传说中那是个极其幽暗的地方,没有风,没有光,终日弥漫着沉沉的死气,受刑的亡魂的哀嚎响彻十八层地狱。所有的灵魂排着队走过奈何桥,在桥头喝一碗汤,就会忘记所有的一切,面无表情地走向下一个轮回。而他对生命,并没有那样强烈的渴望,至少,没有超越他怕鬼的程度。
问遍了所有的山精树魅,没有谁能告诉青沩,如果一个亡魂不愿意通过地府,又该如何转生。石头那边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旧日的好友和僚属一听说还有这种事,总是一边惊讶一边委婉地表达了爱莫能助。殷红袖那个混蛋则更加可恨,听完之后捧腹大笑:“怕鬼的鬼?我还真没见过。要不这样,你把他带回天界来,我可以找个玉匣把他封起来。展览的话,一定能够赚到不少门票。”
石头好不容易才拉下脸来找他商量,见他是这个反应,气急败坏地和他打了一架,然后两败俱伤。石头气哼哼地回到秦宅,秦锦告诉他,苏岑还是不理人,整天缩在角落里,最近连房门都不大出了。
门一推开,光线蓦然涌进了黑暗的房间。墙角边缩着的苏岑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看见是石头,慌张地想要化成人形。然而试了几次,血肉都在生长到一半的时候停止,苏岑愈发地紧张,肌肤不进反退。力量渐渐地流失,不一会儿,苏岑又变回了一具光秃秃的骷髅。秦锦死死地咬住手帕,才能保证自己不惊叫出声。石头站在门边,静默地看完了整个过程。
苏岑放弃了努力,茫然无措地看着石头。
石头走到他身边蹲下,把他的手拿起来放在自己手掌上,用力握住他的指骨,强忍着难过笑了笑:“没事的,你只是太累了,歇一会儿就好了。”
苏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秦锦抑制不住地哭了出来,用力咬紧了手帕,眼泪却大滴大滴地往下掉。
石头轻轻地捏了捏他长长的指骨,发誓般地安慰:“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苏岑似乎是听懂了,再次点了点头。就在石头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苏岑的另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脸,凉凉的指节擦过他脸上的伤:“石头,你怎么了?”
石头疑惑地伸手摸了摸,疼得“嘶”了一声,愤怒了:“该死的殷红袖,都说了不准打脸!”
青沩回来的时候亦是满身疲惫。
“你还能走吗?”青沩担忧地看向角落里的苏岑。
苏岑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那你出来一下好不好?”青沩问道。
苏岑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站了起来,缓缓地走向门口。
夜色深重,院子里漆黑一片。青沩打了个响指,浓雾弥散开来,四周顿时鬼哭狼嚎,不时还有绿惨惨的磷火跳动。苏岑吓得一声尖叫,惊恐地想要退回去,但只触摸到了身后冰冷的结界。
青沩的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盏青色的琉璃灯,灯光不算亮,但在浓雾里却分外清晰,苏岑的目光被那盏灯笼所吸引,一时之间忘了害怕。
青沩的声音带着致命的诱惑:“苏岑,跟我来。”
苏岑为那盏引魂灯所吸引,怔怔地跟着青沩往前走去。不知走了多久,灯光终于熄灭了,浓雾也同时散开,苏岑恍然惊醒,青沩露出了一个笑容。奇怪的是,石头也在:“苏岑,你还记不记得这里?”
苏岑望见了他身边那熟悉的井口,他沉埋了四十多年的枯井。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已经走了这么远。
青沩收起引魂灯,走到他身边:“你看,刚才那么多厉鬼环伺,你不也走过来了。”
苏岑想了想刚才的经历,好像确实除了迷迷糊糊之外,就没有其他感觉了。鬼怪遍地,其实好像也并没有想像中的可怕。
青沩趁热打铁:“你自己的身体你自己清楚,不要再任性了好不好?”
苏岑迟疑地望向石头,石头也点了点头。杜蘅从石头背后钻了出来,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你走了之后,我一定会想你的,但还是希望你能够平平安安的。”说着吸了吸鼻子,笑了,“好了。这下我终于可以说,来生再见了,哈哈。”最后的笑声尤其干涩。
石头也笑得很难听:“对啊,反正我们一时半会儿都死不了,转世之后还有机会再见面的。”
苏岑犹豫了片刻,终于点了点头。杜蘅顿时欢呼。
在去往轮回之前,石头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玉匣。
杜蘅奇道:“这是什么?”
石头小心翼翼地打开,解释道:“苏岑的一魂两魄。”这些日子苏岑的怨气渐渐消散,自然也就无法再维持魂魄的完整,好在殷红袖还不算太没有良心,将苏岑散掉的魂魄收集了起来还给了石头。
施法将魂魄重新封印回苏岑体内,青沩再次点亮了引魂灯,将苏岑带往轮回往生之地。
奈何桥,忘川,望乡台,穿过地府漫长的轮回之路,终于到了亡者重生的虞渊,道别之后,苏岑的背影迅速融进了莽莽苍苍的雾气。
青沩灭掉手中的灯,静静地站了一会儿。
第八章尘埃落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