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又哭了。
沈槐安麻木的脑子转动起来,在鹤华面前掉的眼泪,几乎是他半辈子全部的泪水。
在宫里再苦再难,哪怕受了委屈、挨了诬陷,被打被骂,他都没有哭过,哭没有用的,不会有人因为他的几滴泪水就行个什么方便,宫女还可能让人怜惜,像他这样的阉人还哭哭啼啼的,可太恶心了。
所以他向来都是忍着。
鹤华看他稍稍弯腰,死死咬着唇,只敢发出幼兽般的呜鸣,顶着半边红肿的脸,头发也散乱着,目光涣散地怔怔流泪,一时间有些心软。
她的唇角小幅度地扯了下,缓慢地说道:“你现在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纤长的眼睫微微颤动,抬眼,嵌在脸上的漂亮猫眼映出鹤华的身影,沈槐安想笑但最终没能笑出来。
鹤华在为他的眼泪而让步。
她难道不算他一直以来所奉行的生存法则最好反驳么。
她的存在本来就是一种意外。
是老天爷唯一一次怜他,给予他的救赎,是他晦暗生活里仅剩的光亮。
他不能放手,他得抓紧了。
沈槐安上前一步,暴雨冲刷过的地面泥泞不堪,他每走一步都格外沉重。
仿佛受到某种命运的指引,他身体深处涌出一阵向死而生的孤勇。
用尽全身力气,才堪堪走到鹤华面前。
沈槐安虚揽住鹤华的腰身,如同从前那样,微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埋进鹤华怀里。
命运对他的不公和戏弄带来的麻木,多年来漂泊无依和孤身一人的冰冷,仿佛所有不幸在这一刻都离他远去了,他像终于归家的旅人,依恋而又满足缩进她温暖的怀里。
见她没有推开,沈槐安猛地收紧双臂,他不敢看鹤华的神情,只觉得自己彻底陷入了这奇异的梦里。
乌云渐渐散去,月亮渐渐升起,透过云层缝隙酒下,照亮了湿润的大地,万物熠熠生辉。
鹤华原本毫无表情的面孔上,被晚风一吹,露出纠结的神色。
对于拥抱,她并不反感,甚至有些喜欢。
她喜欢这种身体的温度,很舒服,就像春日正午午后,漫长的冬季总算过去,等来了久违的天晴,搬出许久未用过的摇椅,躺在槐树下,听着风声偶有传来的“沙沙声”,悠哉悠哉地读着话本,温暖的阳光并不灼眼,而且像羽毛般轻柔地铺洒在她的身上。
可是长这么大,从未有人这么抱过她,在她记忆里,哪怕自己小时候,师父也没有抱过她,一次也没有,更别提其他人了。
除了沈槐安。
只有沈槐安。
沈槐安闭上眼睛,连呼吸都放缓了,像捧着一朵云,珍重、克制,却又情不自禁。
他很想用力地将自己揉进鹤华的骨血里,却又不敢太用力,怕云会散开,拢不住,从此以后他只能做那地上的蝼蚁,再也寻不见她的行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