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主院几乎是她当初在宫中时居住的小院的翻版,她甚至能闭着眼睛、算着步数精准地走到门扉前。
鹤华后退了两步,退出院门,侧头望去,旁边的廊桥上整齐铺着青瓦,几根柱子皆是朱漆涂就,上面雕刻出祥鸟瑞花的纹样,门口嵌着玉石台阶。
这扇院门仿佛隔绝着两个世界。
往事无踪,聚散匆匆,所有人包括她都在前行,唯独沈槐安在她不知道的岁月里,固执地抱着那点回忆,在记忆的长河中刻舟求剑。
鹤华蓦地有点鼻酸,她皱了皱鼻子,紧抿着唇踏进那扇门里,一切恍如当年。
唯一不同的是曾经荒芜的小院,如今铺满了一地的艳红,微风吹过,花海泛起一片涟漪,像是被风晕染开来,连带着整个天空都逐渐映亮。
鹤华笑出声来,沈槐安说得没错,她真的很喜欢。
何啸
这厢沈槐安紧赶慢赶回到宫里,回禀完皇帝回到司礼监,一连几日都宿在宫里,处理堆积的奏折。
沈槐安端坐司礼监里的团绒云锦上,皱着眉揉了揉额角。
案桌上高高堆叠着一堆奏折,面前散乱地摊开几本,镶金纹花玉柄的狼毫笔搁置在砚台上。司礼监的秉笔太监主要负责为皇帝批阅奏折,大臣上奏的奏章先经由他阅览,再根据奏章的内容作出批注,以便皇帝可以根据其建议做决定。
沈槐安面前这本奏折来自兵部,上奏请拨银两,用以筹备粮草兵马。
眼见秋日将近,草原边境的游牧民族又蠢蠢欲动起来。每年到了冬日,草木凋敝之季,草原人的粮食骤减,为了生存和利益,他们往往将目光放在南方的城池,将南下劫掠作为一种生存手段。
北方的草原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牛羊跑到何处,他们就在何处安置,广袤的草原处处都可安家落户。
长期骑马打猎,居无定所铸就了他们骁勇好斗、侵略好战的个性,而草原冬日的贫瘠迫使他们将目光投向南方富庶安定的国都。
这群草原人就喜欢秋日南下,马匹在夏季养得膘肥体壮,仗着自己秋高马肥,打量中原汉地这边秋日收获,正好来劫掠。
等到冬日落大雪,作战双方都受天气制约,即便是骑兵也难以行路,无论是行军还是后勤补给都很难跟上,除此以外冻死的士兵、马匹也不知凡几。
秋日是他们一年中最后争取粮食的机会,如果不能抢夺到足够过冬的食物,等到冬日,他们部落间就会爆发冲突,甚至有小部落就此迎来灭顶之灾。
为此,草原各部落不论大小,会在此时团结一致,共同进攻边城。
他们大多凶狠好斗,作风血腥,一旦有机会冲进城池内,金银财宝、妇女儿童都是他们的目标,抢不走的就打砸烧光,将一座城池洗劫一空后,又迅速奔逃离去,留下十室九空、满目疮痍的边城。
鹤华的大哥何啸就守在边境阻挡他们南下,这些年有输有赢,倒还是守住了边境的城池不至于沦陷。
沈槐安将面前的奏折合上,扔到对面的另一个秉笔太监郑公公面前,烦闷道:“瞧瞧,又来要银子的。”
那边皇帝要对付何家的事还没理出头绪,这边兵部又连上几个奏折催促拨款。
户部每年收上来的赋税就这么多,皇帝吃喝用度要用,各部运行开支要用,偶有受灾地区也需要拨款调用,少了哪头都说不过去。
万一出了事追责,皇帝可不会体谅他们的不易,只会觉得是他们办事不利。
“嗨。”郑公公嗤笑一声,他年近花甲,是宫里的老人了,活得久了、见得多了,凡事都不往心里搁,喜欢糊弄糊弄就完事。
果不其然他拿过折子打开一看,不在意地说道:“年年都要备着,我记得上次那群鞑靼纠集起来还是……三、四年前的事儿吧?”
“嗯,四年那次大寒,他们的萨满占卜出来会提前入冬,塔塔儿部牵头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部落南下。”沈槐安叹了口气接话道。
郑公公拿笔在奏折上写着,说道:“对喽,这几年他们安分了不少,也就是小打小闹罢了,哪用得着年年拨款下去。”
“驳了?”
“驳了吧,你也知道这次决堤已经拨下去了不少银子,安置灾民、重修堤坝这些都是大笔、大笔的银子撒下去的,国库吃紧,实在是挪不开。更何况,江南因着这事儿少不了减少赋税,回头财政拿出来太难看,咱们也不好过的不是?”
沈槐安点点头,敷衍了一句“说的也是”拿笔正准备批注,猛地一顿,将几封奏折重新捡起来又看了一遍。
边疆还没彻底安定,皇帝隐隐就有除掉何家的势头,在这节骨眼上,依旧有条不紊地在进行他的盘算,他倚仗什么?
无非是有能替代何家的存在出现了,甚至这个人很有可能就在何啸身边。
何啸身边必定有皇帝埋下的替代品,到时候无中生有些意图通敌卖国、谋逆篡位的信件口供,能及时顶替何啸的位置,说不定这些年跟在何啸身边还能混一些人缘,让军中将士眼熟他。
沈槐安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皇帝部署得好啊,这么一来既培养了心腹,又收归了兵权。
皇帝要铲除掉何家并不是打算彻底废除武将,而是目前武将势力过大,文官集团势微,作为一个掌权者自然不会坐看一方独大。
但武将大多又是随先帝起兵的老人,一方面是从龙之功,先帝与他们多少有些情分在,真细数下来哪家都能说上一句“我与先帝如何如何”的话,人家不明着炫耀那点情分,皇帝也不能明着撕破脸夺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