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雨水好,地里白菜大丰收,就是价格低了点,才一毛钱一颗。二爷爷跟二奶奶这些天一直忙着砍白菜往外卖,越往后卖冬储大白菜的人就越多,菜价还会往下掉。
地里那些没长成的趴拉颗小白菜往年也都是用来喂猪喂鸡的,牲畜一时吃不完就趁天气好的时候晾干留作冬天里的饲料。二爷爷院子里已经晾满了,连心姐妹俩的院子还有空地,他就把能拉来的小白菜都放在这里晾。
姐妹俩帮着二爷爷往下卸白菜,二爷爷回身从身后掏出两捆雪里蕻来扔在窗根儿底下,说道:“上次大丫不是说想腌咸菜么,这两捆不够就去前屋拿,你二奶割回来不少,够腌两缸的。”
“行。”连心嘴上答应着手里的活儿也没停。心里想着,这三天二爷二奶忙着卖菜还得忙里偷闲帮衬她做焖面,估计老两口也累坏了,得做点好吃的给二老好好补补。正好上个月试着做的梅干菜今天完成三蒸三晒,干脆一会儿去割二斤肉做个梅干菜扣肉孝敬孝敬二老。
连心的梅干菜是用半个月前王金枝送来的二十斤雪里蕻照着那本《庞氏游食记》里记载的方法自己琢磨着做的。二十斤的雪里蕻也就晒出来一斤多点梅干菜,出品率低到连心肉疼。不过等大铁锅里的蒸汽一冒出来,梅菜扣肉那种霸道的香气就让她完全忘记了做梅干菜的辛苦和对出品率低到发指的心疼。一共蒸了三碗肉,连玉自告奋勇去给王金枝送,回来的时候带了王金枝塞给她的四个雪白大馒头。
连玉去碗柜里找碗装馒头,回头跟连心说:“二哥今天回家了,二姨蒸的馒头炒的土豆片儿,我说不要她非得让我拿。”
连心也刚刚给前屋二爷爷二奶奶送完扣肉回来,边洗手边问:“就二姨和李威在家?”
“那哪儿能啊!”连玉挤过去洗手,嘴巴撅起来能挂把油壶,“哪次二哥回来二姨不都得买肉么,那菜里的肉比土豆片儿都大。我去的时候老褶子那命根子正坐在炕上往嘴里使劲攮肉呢。你说老褶子也真够没深沉的,二姨都给她端过去一盘菜了,还非得把孙子放前屋跟二哥抢。”
连心怕她背后说人说顺嘴了以后再收不住,忙呲哒她:“你别一口一个老褶子的叫,当心哪天当着她的面嘴再秃噜了。”
连玉捧着扣肉碗进里屋,馋得直咽口水,“那不能。”
为了配扣肉连心今天特意蒸了一锅大米饭。今年的新米蒸出来的饭粒粒分明,光闻着米香都够让人垂涎三尺。油亮的肥瘦相间的蒸肉往米饭上一摆,再舀上一匙切得碎碎的被肉汤浸润后完全激发出香味的梅干菜,连玉看着看着就咕噜咽下一大口口水,说:“瞅着跟画儿似得,我都有点不舍得吃了。”
连心又往她饭碗里浇上两匙肉汤,随后直接就把汤匙放在连玉碗里,说:“吃,大口舀着吃。”
肉无疑是香的,连心却觉得梅干菜比肉还要香,不枉她又蒸又晒的忙了两天,值得。就是以后可得省着点吃,就那么一小捧梅干菜,可吃不了几回。
连心习惯性又去给连玉夹肉吃,却见连玉右手握着汤匙埋头扒饭,整张脸几乎要低到饭碗里。
一丝丝啜泣声传出来,连玉开始还压抑着,后来眼泪断线珍珠一样滴滴落在饭碗里,她就再也忍不住,身体向后一倒歪在炕上,左手捂住眼睛哭到哽咽。
连心也不去劝她,就让她敞开心胸痛快地哭。这是连玉在连兴贵去世一年零九个月,王金兰去世十个月后第一次不管不顾地放肆大哭。
泪水打湿了炕席,连玉抽泣着对连心说:“姐,我想咱爸咱妈了,咱爸最爱吃妈做的蒸肉。他要是吃到这么好吃的肉肯定忍不住喝两盅。”
连心低头悄悄抹一抹湿润的眼角,笑着回答:“家里还有肉呢,明天一早我就再蒸一碗,多放点葱花咱妈也爱吃,你再去买瓶酒,想爸妈了咱俩就去看看。”
宝泉村的坟茔地在西南方向,位于护城河和宝泉村中间,四周就是宝泉村的口粮田,郊区人多地少,人们种的几乎都是更容易变现、价格也比粮食更高的时令蔬菜。
坟茔地边上种着两排大榆树,足有四十多年的树龄,从早以前到现在人们一直把这块地叫榆树茅。
连兴贵和王金兰的合葬坟在榆树茅最里边,紧挨着护城河边的老榆树。七月十五的时候姐妹俩来过一回,把坟上的草拔一拔,烧了两刀黄纸。如今再来,坟包上再次绿草如茵,上次压在坟头上的一刀黄纸经过不知几回风吹雨打,早已了无踪迹。
姐妹俩联手拔草,草拔干净后又往坟头上重新压一刀黄纸。连玉把起早新蒸的梅菜扣肉和一瓶二锅头恭恭敬敬摆好,昨天王金枝给的四个馒头也一起带来摆成一盘。连心拧开二锅头的瓶盖倒了两盅酒出来,姐妹俩跪下一人端起一杯洒在坟前。
“爸妈,我和我姐现在过得可好了,你们不用惦记。”
“其实主要是我姐能干,我啥也不会,不过我没拖我姐后腿。”
“爸,我姐做的这个梅菜扣肉可好吃了,你多吃点。妈,你也跟我爸一起喝两盅,尝尝我姐的手艺是不是比你还好。”
连玉絮絮叨叨边哭边说了很多,连心就默默跪在一旁烧纸。临走时磕完头,连心凝视着还没有立碑的坟包,半晌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爸,妈,我现在能照顾好连玉了。以后,还会更好。”
恭敬地磕完三个头,连玉攥着连心的衣袖一步三回头地往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