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的确见过春山的。
仲春时节莺飞草长,繁花满枝郁郁青青,她在那样的幻景中终日流连、为了再靠近一步而不惜经年累月跋山涉水,最终又偏偏因此与之背道而驰——越拼尽全力,越遥不可及。
我其实真的真的很不甘心。
可我知道……我该送你走了。
……可他又偏在那夜来了。
二哥比她更贪杯、将她为自己备的酒都饮尽了,她想今夜横竖已荒唐至此、也不在乎更不像样几分,于是召来宫人奉上佳酿数坛、兼而又传了笔墨,酒香与墨香一同在水榭间飘散,乍一瞧好像是个很美妙的夜晚。
“传笔墨做甚……”
二哥喝得满面通红,人趴在石案上烂醉如泥。
“你要想法子逃……”
“别……别被他们缠住了……”
他已不知天地为何物,借酒消愁愁更愁、比她这个正主还扛不住事;她嘴上笑着应、又令宫人将他扶回宿卫休息,朝华凑到近前看着同样神思恍惚的她,劝:“太后……咱们回吧。”
她摇摇头,摆手让众人都退下,寂寥的梅林合该只剩她一个人,她忙得很,还有一旨诏书要亲自写呢。
“惟尔阴平王卫弼之女,庆成礼训,柔嘉淑顺,雍和粹纯,克娴内则,着即……”
她的笔摇摇晃晃,其实当时已醉得不太能站稳,文书一类的杂务本不必她亲自做,此刻也大可挥手召来女官近臣记录誊抄——可这是给他赐婚的御诏,无论如何简陋也算她与他之间的一个结果,她不可假手于人,总要自己好好同他道别。
说来她自幼读书不少、入宫以后更随先帝学了许多治世道理,如今的品性正像一个君子、万事求诸己而不求诸人——她用了那么多美好的语辞去赞誉一个自己仅有几面之缘的、将要成为他妻子的女子,虽则心底也难免有几分酸涩怨怼,可终归……亦是发乎于心的祝愿。
——他定要过得好一些。
战场之上刀枪无眼,身为武将本该早些娶妻生子……他要有温柔贤明的妻子,要有乖巧聪明的孩子……他们可以如她过去所愿的那样长长久久地陪在他身边,将他过去独自经历的冷霜寒雪一一拂去。
不要像她……总是孤家寡人。
她写得专注极了,平稳的笔下没有一丝讹误,所有战栗和悲伤都隐蔽在繁复的笔划里,横竖撇捺皆一丝不苟;可惜行文未半水榭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来人的身影遮住朗润的月色,她的眼有些看不清了。
“你……”
她抬头朦朦胧胧地去看,只见到一双经年累月出现在自己梦中的眼睛,青霜雪风一般清冷孤高,又是玉楼琼英一般华美峻峭,看似多情的眼尾痣是绝妙的点缀,其实只是那人不可落于人前的一滴泪罢了。
“……你来了?”
她歪头看着他笑,其实也分不清眼前的他是真是假,挑眉的情态带着醉意,她也不在乎他如何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