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她被吻得喘不上气,只差一步便又要坠进荒唐的梦寐里,可叹最终还是他先恢复清醒,转头看看外面的天色,心知确已到了她该离开的时候了。
“回去吧……”
他有些艰难地放开她,深邃的目光却还跟她绞在一起。
“……别误了时辰。”
她还有些朦胧,迷失在他柔情的注视中无法自拔,又过一阵方才等到情热散去,原来世上最难的事便是同眼前这个人分离,此刻的她同十年前那个与爱人在钱塘别过的自己相比根本毫无长进。
“知道了……”
她有些懊丧,从他怀中离开时既有几分不安又有几分负气,起身向外走时双腿却忽地一软、令人难以启齿的涩痛直教她往地上跌去,幸而他眼疾手快又一把从身后将她稳稳揽回怀里,宽大的手掌微微发热,模糊的低笑亦让人羞恼,她终于又被他欺负到面颊绯红眸含秋水了。
“……放开。”
她别扭地轻轻一挣,其实心里只盼能一直这样被他抱着,他也明了她的心思,此刻一边重新仔细地为她戴上兜帽、一边再次在她颈间落下一吻。
“不必担心我,也别太让我担心……”
他的爱意永远内敛含蓄,即便是分别的离情也始终审慎节制,唯有彼此被月光投落在枯草间的影子正在寡廉鲜耻地紧密纠缠,恰似柔情的雪风轻轻托起琼英馥郁的花蕊,即便世人皆矢口否认梅花也将在它最钟爱的时节不顾一切地盛开。
“……我很快就会去见你。”
他低低对她许诺。
接下来的一月间,大周朝堂可谓真正是风起云涌暗流汹汹。
颍川侯下狱,太后乘机夺其八万神略兵权,无异于明晃晃将手伸到对方口袋里掏东西,惹得方氏族内大为不满;兵部尚书方兴领一干同僚于扶清殿前长跪请之收回成命,太后被逼无奈,既不能受方氏胁迫打自己的脸、又不能不顾强臣声威执意跟他们硬来,于是只好折中将兵权转予新在幽州立功的姜潮、专门在三省之外另立一“千机府”总司兵事机密要务,好不容易才哄得方氏族人退去。
她被他们塞了个恶心,转头便将怒火撒到了颍川侯身上,竟当真追究起了当初在朝上随口说的四十脊杖,派人又去御史台狱将数目补足了,据说君侯因此重伤,当时在牢内昏迷了日才醒。
天家与方氏的关系经此一役便忽而显得微妙起来,虽则颍川侯此去平藩也是为国尽忠、可这一言不合便下令将整座金陵皇都封锁数月的专断之举也实在有些说不过去,天下没有任何一个君主可以容许自己身边卧有这样一头猛虎,有些忌惮在悄无声息间便会生根发芽再难拔除。
“可方侯终归也是为了社稷……”
汇勤阁内少帝卫熹眉头微锁,在随太傅读书的间隙也与对方论起时政。
“那施鸿杜泽勋分明就是心怀不轨要当第二个钟曷,如今洛阳派这般攻讦闹事也有一多半是为报与方氏的私怨,母后对方侯这般苛责,依朕看……却是有些过了。”
少帝如今年岁渐大,对朝事的关切也确比过去更多,太傅陈蒙颇为欣慰,坐在太师椅上轻捻胡须淡淡一笑,神情却有几分意味深长,反问:“那依陛下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自然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卫熹答得很快,“功过相抵不赏不罚,若实在要罚打那二十杖也就够了,神略军的兵权是不该夺的,否则岂不令忠良寒心?日后谁人还敢豁出一切为国效力!”
义正词严十分笃定、却令陈蒙眼中笑意更深,好像听到了什么孩子气的话。
“可君侯此番毕竟是无旨办事,”他叹一口气提醒少帝,“兵者不祥之器,非奉君命岂可擅动?若此次他并非剑指南境而是带兵攻入台城,陛下又当如何应对?”
卫熹闻言一愣,却是从未想过这种可能,看着太傅的眼神露出惊异之色,问:“难道太傅也同洛阳派一般以为方侯有擅专欺主之心?——颍川方氏世代忠烈,未出一人奸邪悖逆!”
“老臣并无此意……”
陈蒙不疾不徐缓缓应答,语气却微微有些沉了。
“只是人心不同如其面焉,陛下身为九五之尊、慎思深谋总是好的。”
“或许方氏上下的确忘身于外志虑忠纯,但陛下统御臣子该依靠的是左右平衡的筹谋智慧、而非对某个人全心全意的依赖信重。”
“我朝局势业已危于累卵……无论谁都不能再犯半点错了。”
这话说得极深,卫熹听后亦是半懂不懂,只隐约感到太傅近来对方侯的态度颇有几分微妙——他一向公允中正、在朝从无结党营私之劣迹,主持制科选官之事后在坊间声名愈盛,天下士子奉之为师、文人墨客赞其风骨,声望之隆已渐有越过宋氏兄弟之势——倘若此番他肯为方侯说几句话,朝野风向势必也会随之一改,偏偏他作壁上观保持沉默、终使局势步步落到了今日这般难以缓和的田地。
“朕明白……”
卫熹违心地说着应承的话,越发对朝事之艰感到力不从心了。
相较于少帝这些有人兜底的苦恼,阴平王府之内的愁云却更难以消解。
打从四月里被娄氏兄弟带兵闯了王府、卫弼便自觉成了整座金陵城的笑柄,每每出门都似有芒刺在背、心底一把邪火烧得越来越旺;所幸近来方献亭那混账受刑下狱又失了神略兵权,勉强算是抵偿了几分他阴平王府自去岁以来受过的屈辱,堪堪令他感到几分气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