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来以心灵手巧而著称的奚族不见了。素来以能歌善舞著称的霫人,也彻底血脉断绝。突厥和回鹘,卷着抢来的财富迤逦西迁,
而契丹人,同样把劫掠,当成了一种创造财富的方式。当塞外抢无可抢之时,他们必然就会将目光转向南方。
一次不行,就会来第二次。
这是他们最擅长的生存手段,绝对不会轻易放弃。
“虎狼在侧,你我兄弟生为男儿,又侥幸学了一身武艺,总不能只是为了多娶几个女人,多吃几碗酒肉?”柴荣的声音继续传来,坚定且清晰。像是在争取他的认同,又好像是在自言其志,“中原想要长治久安,燕云十六州就必须拿回来。只有拿回燕云十六州,才能重筑藩篱,将契丹人、女真人、室韦人,以及所有不事生产,只懂得劫掠的胡族,彻底挡在塞外。否则,无论换了谁做皇帝,中原都永无宁日!你我的子子孙孙,也日夜都不得安枕!”
注1:解剑,指自杀。唐代李贺有“催榜渡江东,神骓泣向风。君王今解剑,何处逐英雄?”之语,一乌骓马的口吻,感慨项羽不该自杀。
第二章重逢(五)
“男儿……重筑藩篱……挡在塞外……”宁子明愣愣地听着,一股股冷热混杂的液体,在他心脏中来回翻涌。
自打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他要么忙着想尽一切办法保全性命,要么为自己到底是谁而愤懑迷茫,根本没有时间和心思去琢磨,自己将来要做些什么?更没有人跟他如此认真的探讨过,关于一个男儿的责任和梦想!
而今天,柴荣却猝不及防地将这些每个成年男儿早晚都要面对的问题,摆在了他面前。对着早已废弃多年的卢龙古塞,对着早已残破不堪的万里长城。
让他一时头晕脑胀,步履蹒跚。
让他吃一切东西,都如同嚼蜡。
当天夜里,少年人难得地失眠了。
尽管四肢和躯干都疲惫不堪,尽管周围万籁俱寂。头枕着软绵绵的干粮袋儿,身上卷着暖烘烘的羊皮筒子,宁子明却始终无法让自己的脉搏恢复平静。(注1)
生为男儿,总不能只是为了多娶几个女人,多吃几碗酒肉而活着,否则,人和种猪之间还有什么分别?
他无比认同柴荣的话,无比仰慕那些曾经站在长城上,令胡人不敢南下牧马的古圣先贤。蒙恬、李广、卫青、李旭,但是,作为一个连过去和现在都模糊不清的人,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奢谈未来?
他也想当一个英雄,也想像霍去病那样封狼居胥。也想做一番事业,重整汉家旧日山河。可放眼天下,除了常思之外,谁敢轻易将兵马交与他手?
他是前朝二皇子,功劳越显赫,能力越强,就越应该早点被除掉。真正像种猪一样活着,也许反而能让所有人的安心。
“走啊——,一起去,去长城!”迷迷糊糊中,他仿佛看见有人向自己招手。
卢龙古塞上,密密麻麻站满了人。或者手握着刀矛,或者弯弓搭箭,将试图南下的劫掠异族,死死地顶在了关墙之外。
更多的热血男儿,拎着木棍、钢叉,从南方走来,走向燕山内侧通往长城的古道。步履蹒跚,却百死亦不旋踵。
“呜——————呜呜—————呜呜”走在队伍最前方的壮士,大声吹起号角,提醒后边的弟兄赶快跟上。大伙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容不得半点耽搁。“呜呜—呜呜————”队伍各段,有壮士举角回应。—
角声迅速在山中回荡开去,先是一声,然后是一串,一片。猛然间,长城顶上仿佛也有画角声响起,与行军的号角遥相呼应。
“呜呜———呜呜————呜呜————”风夹着角声吹过群山。天光云影下,一横一纵的两道长城仿佛同时在移动。精神抖擞,须发张扬。
长城活了,正如传说中那样,它在某个春日自己醒来。
“呜呜,呜呜,呜呜呜——”角声焦躁而愤怒,在他耳畔不停地盘旋。有人狠狠推了他一下,有人用力扯开他系在羊皮筒子外侧的绳袢儿。还有人快速把钢鞭塞进了他的掌心。
在手掌与兵器接触的一刹那,宁子明彻底恢复了清醒。他刚才做梦了,一个气吞山河的大梦。而此刻在梦外,现实却无比地冰冷。
长城残破不堪,卢龙塞废弃多年。脚下大约两三里远的谷地里,有一群行脚商贩和平头百姓,正骑着马,赶着车,扛着大包小裹,仓惶逃窜。而在他们身后,则有两小队身穿皮甲的军兵,策马紧追。不停地挥舞着皮鞭和刀枪,将逃命者逼向山谷的正中央。
山谷的正中央处,有几名家将,簇拥着一个锦帽貂裘的大人物,呼啸而前。一边用号角指挥军兵们齐心协力驱赶“猎物”,一边瞅准机会开弓放箭,将跑在队伍后面的商贩和百姓挨个射杀。
“饶命——!”有人惨叫着跪倒,将身上所有值钱物件高高地举过了头顶。大人物和他的家将们却看都不看,直接策马朝此人胸口处踩过去,转眼,就将此人踩成了一团肉泥。
“天杀的——!”宁子明看得眼眶迸裂,猛地转过头,朝自己战马身边飞奔。早有准备柴荣却一把抱住了他,同时用另外一只手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别莽撞,咱们人生地不熟,且寡不敌众!这是契丹北院兀烈部小将军在越境打草谷,附近肯定还有他们的同伙!”
“把身体藏在树丛后,尽量别出声音!想收拾他,有的是机会。但现在,咱们得先保全自己!”赵匡胤也迅速走了过来,与柴荣一道,将宁子明朝树丛后边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