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撞了撞她,喊:“醒醒,醒醒。”
连续喊了第三次,沈秋兰才睁开眼睛,一脸倦意,说:“别吵我我还要睡一会。”
顾惜松下一口气来。于是继续轻声说:“回房间睡好不好?我先推你回去睡。”她甚少用过这种语气和沈秋兰说话。
朦朦胧胧中,沈秋兰睁开眼睛,一看,便说:“啊,顾惜,是你啊,你终于回来了呀?”眼角有泪落下。
说完,又朦朦胧胧睡去。
只消这么一句话,顾惜便酸了鼻子,她用手掌压住自己的脸,好一会,情绪恢复过来,才将沈秋兰推回病房。
沈秋兰睡到中午一点多才醒来,一醒来看了看时间,便拍着脑袋说:“啊,忘记了喂鸡啦,死咯死咯。”连忙起床穿鞋。
“定点来,你已经吩咐过四奶奶帮忙喂鸡的了。你先喝粥吧。”
“我想吃小笼包呢。”沈秋兰真的是像小孩了。
顾惜说:“刚做完胃镜,还是吃清淡的好消化的吧,小笼包到了晚上才可以吃,我晚上再去给你买。”说着,很自然挑出一勺子粥,伸手去喂沈秋兰。
沈秋兰反而觉得突兀,她有点难为情,忽而问:“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以前我是真的没有办法了,你要知道,如果当初将你留在身边,你是没有现在过得好的。”
顾惜将碗放下,说:“你自己吃吧。”
她要提起,那么顾惜连那么一刹那自然而言的温柔都不会有了。
沈秋兰还问:“我知道你还在怪我。”自问自答。
顾惜终于没有忍住,说:“你认为的好是什么好?衣食无忧就是好?你知不知道刚刚丧父,然后被亲妈抛弃寄人篱下的感觉?你知不知道在别人家里处处要看脸色的感觉?”
“可你留在家里又能怎样呢?不用看我脸色?一个月都吃不上一顿肉,平日放假了要上山砍柴卖,放寒暑假了要到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你可能还要天天被我骂三五天就被我打,然后你们三姐妹就抱在一起熬穷苦无出路,明明是读书的材料却因为家里穷交不起学费而辍学,读完了初中就出来打工,继续做着和我一样的苦活?”沈秋兰反问。
这是这么多年来,两母女第一次直面讨论横在两人之间最大的梗。
她说得没错。那么多年过去了,顾惜一想起沈秋兰打自己的情形仍然心有余悸。
那时候,沈秋兰心情不好,受了气了觉得委屈了,或是工作累了,又或是天气热火气大了,一回到家,总会先大吼:“顾惜呢?”
这三个字如同魔咒,几乎笼罩着顾惜的童年,每次一听到,就知道必将有事了。
是的,就是这样,沈秋兰有什么,先寻来顾惜当撒气包,也不管她要撒的气与顾惜有无关系,也不管顾惜有无在家。
在家的话,要受一顿及时的打骂,不在家的话,沈秋兰的气就会莫名助长,喊着死哪去了,等顾惜回来了,计上憋气的利息,翻倍打回去。
后来顾惜工作了,发现也有这样的老板。
心情不好,带着情绪开会,一坐下就板着个脸,听到什么都不满意,你说或者不说,他都可以骂一通,哄也哄不住,可能越哄他越生气。偏偏他是老板,说一不二,他不讲道理,你也没办法和他讲道理,凡事不管有没有错,先认错,也不管老板对不对,先肯定他是对的,反正不能忤逆他就是了。
哪里像来开会的?像找个出气筒发泄一下,最后会议也没见解决了什么问题,老板继续甩下臭脸拍拍屁股就走了。
真的,原来顾惜一直都被这种恐惧支配着。
你说童年对人的影响到底有多大?
几乎是方方面面,浸染到骨子里,随时都可以发作,可你却很难发现。
即便发现了,也很难治愈。
眼下,对于沈秋兰说的这番话,顾惜问:“我不同大姐,我没有想得那么开,不管你以前做过什么,如何劳苦功高,现在又是怎样的改过自新,总之你曾经做过伤害我的事,做过了就是做过了,我无法忘怀,没有将功补过这回事,只是看我会不会计较而已。我至今做梦都梦到在电话亭打电话叫人接我回家,可电话不是打不通,就是打通了反而有一堆人要赶我走,我无家可归,沦落街头。”
多么可怕的梦,构成伤害,不过是那几分钟的事情,可是,哪怕要用上一辈子,都很难去治愈呢。
沈秋兰听了,自己哭了起来,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一句对不起。
晚饭时分,护士进来了催缴费,顾惜缴完所有尾款,办理了医保报销后,就顺便去买小笼包和一些炖汤了。
回到来,放下吃的就说:“医生说化验结果出来了,检查了也没什么,你吃过晚饭后我们就出院吧,医院这地方住久了,没病也住出病来。”
这时候,顾恒来电话了,沈秋兰急切地接通了电话:“阿弟,你集训怎样?我没事了,只是长什么息肉,现在已经铲掉了,晚点就可以出院。缴费?不用不用,你二姐刚交了,你毕业出来才参加工作多久,又是租房又是吃喝的,工资也不高,不用你出。说了不用就不用,怎么不听我话呢?好,好,你放心,我没事。”
等沈秋兰挂上电话了,顾惜直愣愣问一句:“这医药费,你不让顾恒出,是自己出的意思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