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期轻声跨过门槛,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可见陶荣成下手之狠。她望着最里面朝墙侧卧,断断续续小声抽泣的方灵,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终还是决定帮小七问个清楚。
也许,这是一个能让小七瞑目的答案。
可是安慰也好,开解也罢,当知心姐姐一直不是柳期的强项,尤其是面对一个人生受创如此之重的女人,她把握不好什么样的发问,才会在揭开她的伤疤时,没有那么疼。
她一步一步的靠近床边,脑中不断草拟着各种问句,还没做好决定,方灵就察觉到了她的脚步声。
“小七。”方灵轻声唤道,似乎匆忙地抬手擦了擦泪痕,艰难地转过身,“你回来啦?”
话音未落,她愣了一愣,神情变得关切:“你怎么哭啦?来,来妈妈这里。”
柳期这才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或许是小七遗留的情绪在作怪吧。她心里想着,也抬起小臂抹了把脸,走到方灵面前,摸了摸她脸上的红印。
她还是第一次不依靠小七的记忆,而是用自己的双眼看清这个女人的面貌。头发枯槁,两颊凹陷,有着与小七一模一样的大眼睛,只是那眼睛中弥漫着一种浑浊感,任凭薄薄的眼皮如何翻眨,也无法驱逐生命在她眼底留下的沉痛哀伤。
满心的酸楚怎么都挥之不去,柳期的泪珠子再次断点般,掉落在方灵的胳臂上。
“不哭,不哭啊,妈妈没事,妈妈不疼。”
方灵一手擦着柳期脸上的泪水,另一手从薄毯下摸出一只塑料袋,透明的袋子里是两个黄澄澄的窝窝头。
“饿了吧,桌上有咸菜,今天刚送来的,好好吃。吃饱了再出去玩儿,记得别跑太远,别又像前两天一样,让妈妈担心一天一夜。”
说着说着,方灵目光逐渐涣散,本就不大的声音更加细微下去,似乎又要昏沉睡着的样子。
柳期这才想起来她想问的问题,嗫喏着嘴唇,正要出声,忽然听得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更远处的陶荣成的嘶喊。
“军爷——军爷——”
柳期望向窗外,只见巷道中有四个人快步奔来,跑在前面的三个人装着统一的黑色军装,戴着同样黑色的半圆形军盔,高筒厚底的皮军靴重重踏过低洼的水坑,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而他们后方,一个身材明显矮了半截的人影勉强跟着,在前面士兵的遮挡下,露出半张婴儿肥的脸。
“李齐?”
柳期蹙起眉,呢喃着吐出一个名字。
一行人跑到门外,三个士兵径直闯了进来。为首两人柳期认得,是早晨时驻守大门的士兵,模样精干却长了一张烂嘴的刘队,和留着两撇滑稽八字胡的陈二。最后一个士兵中等身高,体型和面孔都是一副敦实模样。
柳期右半边身子矮了下来,微微歪着头,安静地看着他们,倒是身后即将睡着的方灵被啪啪的皮靴声再次吵醒,看清来人后,有些慌张地开口。
“军爷……怎……怎么了吗?”
语声微颤,不是敬畏便是惧怕。
刘队和陈二相视一眼,几步走到柳期跟前,居高临下地问道:“你就是陶七?”
等了片刻,见柳期头都没抬,眼睛直愣愣地平时着前方,似乎把自己当做空气一般。他只要弯下腰,近距离直视着柳期的双眼,重复了一遍:“你就是陶七?”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审视、怀疑的意味,眼睛深处似乎还有些许冰冷和狠辣。看来这个世界的军人过得并不太平。
柳期木然地承受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偏移,更遑论逃避。
“军爷,她是小七没错,她不会……不会说话。我是她妈妈,您有什么问……问题,问我也一样的。”方灵勉力打起精神,从床上支棱起身体。
“不会说话?”刘队皱起极淡的眉毛,头也不回地问道,“人呢?进来!”
一个畏畏缩缩的人影从门口走进,下意识躲在敦实士兵身后,藏住了半个身子。刘队回头看了一眼,眉心皱得更深,几乎是命令式的开口:“过来!”
李齐这才忐忑不安地走上前。其实刚刚在门外,他就偷摸往里看了几眼,看到那个浑身脏兮兮的豆芽菜的瞬间,惊诧、疑惑,以及某种恐惧如同一盆冷水迎头浇下,将来时路上的豪情壮志冲刷得干干净净。
“她就是你说的变异种?能在瞬间长大,而且不怕你的雷电?”刘队绕着柳期缓缓踱步,质问的话语不自觉中带了一丝轻佻。
一个“是”字从李齐嘴中脱口而出,与此同时,他看到柳期的目光悄然偏移几分,竟定定凝视着自己,不由得慌乱起来,两手抓着裤子,一副做错事的孩子模样。
那个平静地有些木然的目光,在刘队看起来就是傻子的呆,可在李齐看来,无异于猛兽猎食前凝视着猎物,让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里。
床上的方灵几乎以为自己听岔了,呆愣了片刻才确定自己确实听到了那个词,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开腔:“变异种?小七怎么可能是变异种?军爷,冤枉啊,小七不可能是变异种啊!她这段日子都没发过烧,怎么可能变异呢?”
她的话音未落,陶荣成呼天抢地似的哀嚎也从门外传来。他慌慌张张跑进屋里,几乎是用同样的语调对刘队道:“刘队,刘军爷,肯定是搞错了,我们家小七村里谁不知道?就是个小傻子,小残废,怎么可能成了变异种呢?她要是变异种,那村里那些老欺负她的孩子,不早没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