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颖洲扭扭捏捏,时不时打量元微之一眼,似是等着元微之开口道歉才算数,可惜,元微之别过头去,任她们几人眉来眼去,他一点掺和的意思都没有。
孙颖洲瞪大了杏眼,心里委屈极了,她是家中幺女,向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哪个不是对她千宠万娇,唯恐她有一点不高兴的?如今她放下自尊骄傲,亲自来元府见这个冤家,他居然如此对自己?!
颖洲眼圈儿一红,狠狠对着地板跺了一脚,朝元微之吼道,“罢了罢了,不过是个穷酸文人,有什么了不起的,我孙颖洲不稀罕!”说罢,孙颖洲一转身就朝屋外跑了出去。
大奶奶孙氏脸色一僵,半哀求的看了婆婆一眼,梁氏点头默许,孙氏一咬牙,带着丫鬟也追了出去。一时间,屋里就剩下梁氏母子俩,梁氏将丫头婆子留在正堂,眼神示意元微之跟她去后院。
“你到底在想什么?!颖洲多好的孩子,你非要把她气死不可!”梁氏剥下了温和的面具,朝儿子质问道。
元微之低着头等母亲骂完了,抬眼看着梁氏,笑容里带着丝不屑,“大哥娶了大嫂还不够,元家非得把两个儿子都卖给孙家才算完么?”
梁氏神经一跳,指着元微之骂道,“你这说的什么混话!你既享受了这荣华富贵,就当为这家做出贡献,便是牺牲了性命都是应当的,何况不过是娶个女子而已!”
梁氏强压下怒气,柔下声音劝儿子,“微之,便是娶了颖洲过门,这世间女子你看中哪个,一样都能带进府里,为娘的绝不拦着。”
元微之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梁氏,问她,“母亲若真这样想,为何父亲的那些子妾室一个个都没了踪影?何况,您和父亲就真认为七皇子必能成势?孙家是后族不错,可凭姨母贵妃之尊,我们何必上赶着卷入这是是非非,冷眼旁观不好么?”
朝里如今表面平静,低下暗潮汹涌,孙颖洲之父乃当今皇后的胞兄,实乃当朝国舅,大奶奶孙氏不过是孙家支系,若是与孙颖洲成婚,那元家便实打实的上了七皇子这条船,再想谋退路怕是毫无可能了。
梁氏咬咬牙,斩钉截铁的对元微之说道,“这事你父亲心里有数,你不必多操心,老老实实哄好颖洲便是你唯一的差使。”
元老爷虽官居二品,执掌刑部,可元家毕竟根基浅薄,靠着梁贵妃的裙带关系上位,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皇帝倒了,元家便也走到了末路。享受了这几十年的荣华富贵,由奢入俭难,梁氏死也不愿意再回到落魄穷困的境地。
元微之静了一瞬,直视母亲,断言道,“恕儿子不孝,不能娶孙家姑娘为妻。”
梁氏几乎要气了个仰倒,指向元微之的手颤抖不已,“你这逆子!父母之言,媒妁之命,你的圣贤书都读去了哪儿?!你说,你是被哪个狐狸精迷了心眼,是不是杨家那个蓉蓉?”
听到此刻,元微之忽然下了决心,他抬起头,好看的双眼直直看向梁氏,梁氏让他这么一看,也不由停下了话语,元微之忽然双膝跪地,一字一字说道,“母亲,儿子想娶孟家六小姐为妻,求母亲成全。”
梁氏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她一直以为微之就是心有所属,也该是朝夕相处一道儿长大的杨蓉蓉,怎么突然又蹦出个孟家姑娘,梁氏简直要晕眩了,“你,你说的是谁?哪家的姑娘?”
元微之字字铿锵,“儿子愿娶前太子太傅孟承礼之子、礼部仪制清吏司司长孟弘修之嫡次女孟氏为妻,望母亲成全。”
梁氏有些混乱,忽然出现的新任儿媳候选人直接将她打蒙了。孟家她知道,世代书香,百年望族,若是和孟家结亲,元家的名望倒是能升上一升,脱离“暴发户”的恶名,从此傍上清流一脉。梁氏觉得有必要和老爷好好商议一番,她并未彻底回绝儿子,模棱两可的回了他一句,“这事我做不得主,还得你父亲决定才好。”
元微之跪谢母亲后,便起身想离开屋子,正当他走到屋口,梁氏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微之……白蔻的事,你还在记恨母亲么……”
元微之顿住了脚步,他迟迟没有回头,白蔻,记忆中模糊的女子仿佛忽然又鲜活的出现在他眼前,清晰至极,她的一颦一笑,甚至是发上簪着的那清丽的芙蓉花瓣都散发着淡雅的香气,一如那年夏天,迷人而又清新。
陈白蔻,梁氏远房表妹之女,父母俱亡投奔姨母。容貌妍丽,性格温顺,仅仅是因为得了元微之的喜欢,便让梁氏嫁给了山西晋商,以一女换得无数财帛金银之助,为元家的平步青云之路打下基石。
元微之还记得,白蔻出嫁前一日,那温婉秀丽的女子明眸含泪,笑容里遮不住的哀婉,她指着满池连连荷叶向他许诺,来年莲花初绽,她便会回来看他。他便用尽心力栽种这一池青莲,春夏秋冬,他一人看尽花开花落,可他等到了池中荷花凋零殆尽,却没等来白蔻一顾。那晋商只派人送来了一车又一车的财帛,和一封单薄的丧信。原来白蔻死了,和她肚子里的孩子一道死在荷花开得最盛的那一晚……
他是恨的,恨母亲的铁石心肠,恨父亲的不择手段,甚至恨白蔻竟连一点希望都不留下,可他最恨的还是自己,懦弱无用,书生意气,无能为力,他将自己放逐诗画山水间,不停地画,不停地写,却依然挡不住滚滚而来的命运之路。
元微之并未回答梁氏,他重新迈开脚步,出了屋子,上一次他屈服了,命运带给他的是悲伤和绝望,这一次,他毅然决然的转身迎战,愿能争出一条崭新的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