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细雨过来,端午节近在眼前,南风和融安在端午前一日回了一趟三家村。以前天天在娘家住不觉得,出嫁以后回一次娘家,就感觉黄氏渐渐有了老态,眼角的皱纹聚拢来,发鬓上也能寻到一两根银丝。她说话做事还是老样子,看见姑爷比看见姑娘还高兴,端茶倒酒利索的很,招呼谢长生陪着姑爷说话。
南风把两个弟弟叫过来,掏出他们爱吃的糖葫芦,大宝和小宝见风就长,三岁多的大宝憨头虎脑,剃了个油光发亮的光头,两角留了一鬓长毛,许是外头玩久了,脸上晒的开了小裂缝。小宝一岁多的人,已抽条长个,小胳膊小细腿,身上的皮肤软绵绵的,跟街上卖的棉花糖似的。他长的很俊俏,和南风有几分像,说话细声细气,看人的时候小扇子似的睫毛一扑一扑,不像个小子,倒像个闺女。
她想把大宝抱在膝盖上坐,小家伙甩着两根小马尾,响亮回道:“姐姐,我是男子汉,不坐妇人身上。”逗的满堂哄笑。想小宝刚出生的时候,他可是抢着要抱呢,可见真的长大了。南风笑的肚子疼,小宝像是听得懂话似儿,自个爬上了姐姐的膝盖。
黄氏呛了口茶,指着大宝笑道:“这个牛犊子,像他爹。你们不知道,昨晚上还眼巴巴问我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呢。别看人小,心里有数呢。”
“娘,我是男子汉,大伙不要笑。”大宝一溜烟跑到门里边,悄悄探出小辫子。
正说笑着,门外鸡鸣狗叫,一前一后进来两个人,谢家大姑娘和大姑爷,提着粗纸包和小酒坛来送端午礼。
原本喜笑颜开的气氛一窒,复又起了几声迎客的常笑。
小宝猛的打抖,扭着身子要从姐姐膝上下去,眨眼间,他和大宝去了院子玩泥巴。南风转身见黄氏脸上的笑一僵,换上了客套的笑容。薛广集和月娥先同黄氏和谢长生见礼,谢长生咧嘴露牙回了笑脸。后同起身的融安南风打招呼。
月娥身上的衣衫是好料子,就是无新嫁娘的喜气,背微微有些前勾,脸上坟起乌青的眼圈儿,她极有眼色接过黄氏手里的酒杯,亲亲热热喊了声爹,把酒杯送了过去。
这事她做惯了,在场的人也不觉得稀奇,那声掐尖的喊爹声惊起南风两手臂鸡皮疙瘩。回头看向融安,见他陪着黄氏说话呢,把薛广集晾在一边。
“上个月落两场雨,这个月就端午前滴了点,地都没湿,地里的庄稼都打叶了。还没立夏,夜里就得摇蒲扇睡了。”黄氏发牢骚。种田作土靠的老天爷给饭吃,天公不灵,收成得少,这几年都是风调雨顺,今年这兆头可不好。
南风打了个激灵,前两个月事多,怎么把这茬忘了,今年的天气是怪的,前世她在唐家庄子养病着,足不出户,从下人只言片语中知道,天不大好,田里的收成少了很多。当时她正和黄氏怄气呢,一年多没回去了,每月都要柳青带了些月例银子回去。可就算知道也帮不上忙,老天爷发脾气,她也使不上力。
她心思恍惚,胡乱想着,理不出头绪。就听桌子那头传来一个怒气横生的之声。
“好事是好是事,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老头子还有两个小儿养,姑爷还是另寻出路吧。我是粗人,说的都是粗理,有本事就自个去考,别走歪门邪道。”
南风惊醒过来,暗觉好笑,余光瞄到薛广集涨红了脸,慌道:“岳父大人请息怒,娘子说话直,心是好的,您多包涵。”
谢长生突然仔细瞅薛广集两眼,低了头,嘴巴嚅动,嘲讽意浓:“我养的姑娘,哪里不晓得,在外头听话,回来糊弄自个爹。”对女儿被让当枪使很无奈。
读书人面皮薄,心眼多的很,一家人都不欢迎的自己,他不会自讨没趣,找了个理由灰溜溜走了。出门的时候还不忘给月娥丢了个眼色。
莫非月娥又出了幺蛾子,南风合着嘴形问黄氏怎么了,旁边的融安嗤笑一声,低声道:“那位想唆使表妹问银子吧,你往下看。”
月娥果然不依不饶摇着亲爹的手臂,娇声软语道:“爹您看您,说话声忒大,我耳朵疼。这是好事,您想岔了,不是广集哥哥说的,这是我自个想的。您想想,这每年秋闱考秀才的读书人得多少啊,广集哥哥每日苦读,才学出众,可是再厉害的人没人搭梯子上不了高山啊。我已经打通好了,只消给葛先生送上礼,先生自然会另眼相待。”
也是秋闱近了呢,若是考不上,又是三年。南风啧啧称叹,双手捧茶给融安。
谢长生面上有些不耐烦,他是个老实种地的庄稼人,木工手艺也是实打实做出来的,看不上那些弯弯道道的心思。上个月去了邻县不着家,这会见了女儿就被要钱,心里不大高兴。想着全家人都在,一起劝劝,把女儿的心思转过来。
黄氏一听月娥的话脸上落霜,冷笑连连,“大姑娘真真嫁了不当自个是谢家人了,你爹说话声大点,你怪姑爷不爱听。都说读书人最讲道理,怎的长辈训两句都不成了。”
月娥看过来,眼底惊怒一闪而逝,“看娘说的,广集哥哥心里最记得你们二老的,他说他从小没了爹爹,把我爹当做亲爹看,以后都要孝敬你们二老。”
“好了,不准跟你娘顶嘴,我有两个儿子,不劳姑爷孝敬,融安也在,今天这话就放在这里,只消你们待娘子就是对我们孝敬。”谢长生沉沉的面色,眉心凸了老大一块,显得有些狰狞,拿话给女儿听,“种地的是一锄头一锄头锄出来的,读书也是,他有本事,自己考,没本事,趁早回来种田。我话就这么多,融安,陪我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