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有人走出来,一个少年专注地盯着碗,小心翼翼地端着往这边走。他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长瘦脸,穿着普通的灰褂子,身子有些瘦弱,一双不算大的眼睛,不好看也不难看,样子倒不凶,只是眉宇之间似乎有一种委屈的情绪。委屈?不知他委屈什么。
他慢慢地走了过来,阳光照着他,我低下头,装出一副虔诚的样子,一碗清水又出现在我面前。
我喝光水,磕个头道声谢准备走。那个少年却隔着门说话了,"嗯……"他迟疑了一下,"要是你没有地方住的话,一直往前走,再向右拐,走到西头,有一处庙宇,叫做方广寺。庙里的方丈还算仁慈,你可以试试去那儿住一宿。湖州城的小偷不少,你要小心。"我心里一动,这一年多来,我饱受冷遇,即便是给我饭吃的人家,也多数对我掩面不迭,不肯多说一句。这位少年,萍水相逢的……我一笑,"多谢少爷!"
按照他说的路线,我还真找到了方广寺,敲开门,好说歹说地要借宿。起初那方丈嫌我是个女童不方便,经不住我的再三恳求,总算同意我在过道住一宿。我吃了饭,枕着阶石,看着洒在地上的月光,想起前世和今生,不觉悲从中来。老天,前世你让我受的苦还不够,这一世你还要折腾我,我怎么着你了,你要这样对我,你要折腾我到什么时候?我蜷缩着身子,用外衣蒙住头,咬着衣角呜呜大哭。
遇人(1)
遇人
半夜,我在一阵疼痛中醒过来,就像有人在使劲儿揉我的肠子,疼得我直冒冷汗。我支撑着坐起来,头昏眼花,腹部传来一阵更强烈的疼痛,我忍不住哇的一声吐了出来,然后到厕所狂泻一通。
好冷啊!怎么这么冷,地怎么这样凉?我蜷缩起来,咬紧牙关,忍着一阵阵的疼痛。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碰我。我勉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一个小和尚正捂着鼻子,隔得老远拿扫把捅我。
"快起来快起来,你这个泼赖女童,怎么把这里弄成这样?回头师父看见又要说了。"
我努力用微弱的声音说道:"小师父,对不起,你别着急,我这就起来。"
我听到那小和尚一直在嘟囔个不停,怪我不该睡在这里,更不应该吐在这里。我扶着墙站了起来,刚想向他赔个不是,只觉得腹内疼痛袭来,一阵眩晕,我又倒在了地上。
待我再次醒来时,周围站着几个和尚,除了叫我起来的小和尚外,还有方丈和几个看似年龄大点儿的和尚。
方丈一合掌,"小施主,贫僧问讯。"
我努力地坐起来,挤出笑容,"有劳方丈问讯,小女无家可归,弄脏了宝寺的净土,实则罪过。"边说边忍不住泪如雨下。
方丈看了看我,点点头,"小施主,贫僧刚为你号过脉,你吃了不洁净的口食,又着了伤寒。"
不洁净的口食?什么?我回想这几天所吃的那么一点儿东西。哦,馊了的窝头。唉,我也不想吃,可是饿啊,不吃有什么办法?应该是肠炎或者痢疾吧。他说是伤寒?我听说过,好像会死人的,不知宋代可有消炎药?应该没有抗生素吧?那怎么对付炎症呢?
"小施主,"那方丈见我一脸木然,便又唤了我一声,"不知小施主有何打算?"
打算?我有什么打算?正不知说什么,又一阵难忍的腹痛袭来,我捂着嘴奔向厕所,连呕带泻地折腾了一番。
待我晃晃悠悠地回来,见方丈仍在原地,我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求方丈发发慈悲,收留小女几天。小女现在身上不好,若出去也只有死路一条了。"
方丈一脸的不忍,沉吟片刻后说道:"小小年纪的女童,即便是穷人家的孩儿,也该在父母膝下蹦跳玩闹。似你现在这样的,想必也有你的苦处。见难救难,是我佛之义。小施主,你若实在无处可去,可去寻一旅伴,在我这寺里安歇几天。只是,你必得有个伴儿,若是无伴儿,我这儿可不收单个儿女童的。"
这方丈虽然迂腐,说的倒也有道理。我一个女娃儿,住在男人的寺庙里确实不大好。出去吧,以我现在的身体条件,也走不了几步。在这儿住几天是上上策,我已经很久没在有屋檐的地方住了。可是,我上哪里找个伴儿去呢?
"多谢方丈好意。只是实不相瞒,若我有伴儿,也不会一个人出来讨饭了。"
"小施主,尽力吧。或遇着个善心有缘的,也未为可知。这寺虽不大,却也历经百年,贫僧也破不了寺里的规矩。小施主,贫僧许你觅得一伴儿即可,年龄、男女皆无大碍,即便似你……这般,贫僧亦许你们暂住些时日。"
我懂这方丈的意思,冲他磕了个头,晃晃悠悠地出去了。我知道我必须要找到一个伴儿,无论是谁,否则我只有横尸街头了。上哪里去找个伴儿呢?想来想去,也只有找我的同类--小叫花子了。小叫花子都愁晚上住的地方,我拉上个小叫花子,他肯定愿意。我想到这儿,精神抖擞起来,扶着墙一步步地走到一个看似热闹的街口,找了个墙角坐了下来,等待着我的同伴出现。
太阳越来越小,气温却越来越闷热。昨晚吃的那点儿东西早就吐得精光,早上起来,水也没有喝一口,我觉得自己好像要虚脱了,脑袋越来越重,眼皮越来越沉。我不断地提醒自己要打起精神,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小叫花子,因为这是我的唯一生机。我看啊看,等啊等,半天也没有一个叫花子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