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纤阿跪在青石砖上,两手相拱,长袖络绎,腰肢挺得笔直。
冬日辉光从她身后斜斜照入,落在她的云鬓上、衣襟上。而范翕立在殿门口,如痴了一般,怔怔看着那背对他的女郎——
以心为囚,以身为牢,甘愿自囚于丹凤台,三年为限。
王后本淡垂着眼,宗亲们本愤愤不平,卫天子本满心烦躁。当女郎清婉的声音绕梁,响彻于大殿中时,所有人的情绪都被打断,都看向玉纤阿
甘愿……自囚么?
范翕闭目,他神思恍惚,依稀记得这一幕如此眼熟。
很早之前,他还在吴宫时,玉纤阿为了避免被献给吴王,就不等他开口,玉纤阿长跪吴王与王后,说自愿被献给周天子。而今,又是这样。
玉纤阿不等他说什么,她又长跪卫天子与王后。
然而这一次,她是为了他……她是为了他!
范翕身子轻轻摇晃,他张口想说什么,但是这满殿没有他说话的机遇。他向后退了两步,单薄的身子拢在长袍中,他面容白,然而身边人并没有注意到,卫天子的注意力完全被那个麻烦的小女子所牵引,完全没注意到范翕的反常。
范翕眸中滚烫,胸腔中一口滚烫热液涌上喉咙。
他强行咽下去。
玉纤阿回头,看了他如霜如雪的面容一眼。
正是这一眼,让范翕肝肠寸断,让他心间大恸——
她是为了他。
是为了平他的心。
王宫中玉纤阿所引的事,已经没什么好看。且在外人眼中,公子翕除了当初曾带玉纤阿来洛,两人当无太多关系。当卫天子和王后商量着要给宗亲一个交代时,范翕就退下了。
范翕出了宫。
成渝牵来马,又想向公子汇报自己最新查到的一些讯息。范翕抬手,阻止了成渝的话。
范翕不骑马,就那般走着出了王城,一路行在街上。
他骨瘦,步伐沧桑趔趄,走得十分艰难。冬日暖阳照在他身上,不见暖意,成渝反而看出范翕的一身寒霜。
成渝不放心地跟上范翕。
范翕绷着脸,眸底渗红,眼眸幽静暗黑。长长的青白色带被风吹得拂到面颊上,缠到唇边。范翕只沉着眼,脑子里的弦又在崩断一般。
想着玉纤阿跪在大殿上的模样,想到她回来看他的那一眼。
是他不好。
是他无能。
是他疑心重,是他不能很好地爱护她。
她猜出了三年之期,她根本不怕什么宗亲的为难,她不过是用这个来安范翕的心。
范翕闭目,心中悲怆——
得女若此,他又何求?
范翕缓缓开口“成渝。”
成渝就跟在他身后,自然应道“公子。”
范翕轻声而疲惫“我最近状态不好,对你责难多,说了很多不好的话。违心也罢,真话也罢。我知你是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看在我身体不好的份上,在忍受、等待……”
成渝连忙道“公子——”
范翕打断他“听我说完。”
范翕自嘲一笑“自从泉安死后,我就越来越不像以前的我了。你不如泉安机敏,你我皆知。我因太怀念泉安,才迁怒于你身上。我现在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恐你留在我身边,我每看你一眼,就要想起泉安一次。我日夜为此煎熬,日夜为此呕血。是以你向我请辞,我准了。”
成渝默然。
他目底微红,多年情谊,他待公子之心,又岂比泉安少?
他沉声“之前是我考虑不周,才向公子请辞。我如今已经想通,公子需要我……”
范翕淡道“不必如此。我已打算启用吕归,他武功远胜于你,能更好地为我做事。但你也不必恐慌,若你愿意彻底离开我,我赠你金银,放你归于四野。若你只是与我生了罅隙,暂时无法服侍我,我想将你派去玉儿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