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宝玉,贤妃的面部表情就柔和了许多,眸中心灰冷寂也淡了许多。
就连她的声音也温柔了下来“宝丫头的出身是差了一些,可她的性情却极好,我同母亲一样,喜欢她的端庄温厚。宝玉若想要上进,必得宝丫头这样的女子陪在身边方可有所进益。”
王夫人闷闷地道“娘娘同我的心是一样的,只是老太太那里老太太的心思还是落在林姑娘身上的。”
贤妃道“林妹妹才情出众,但人却不如宝丫头大气。我时常听见说,林妹妹同宝玉在一起时常闹别扭,两个人一时好一时恼,林妹妹又哭,实在同宝玉不般配。我前几年省亲回府时,时间虽不是很长,但管中窥豹,倒也瞧见了一二分。老太太是顾念逝去的姑妈,可为宝玉的将来着想,还是宝丫头合适。”
贤妃见王夫人眉目不展,又道,“老太太那里,母亲也不用忧心。只要父亲也同意宝丫头与宝玉的婚事,老太太那里,父亲自会劝说的。到时候,母亲只管允诺老太太,会给林妹妹寻一门妥帖的婚事,绝不委屈了林妹妹,老太太自然也就放心了。”
贾府内宅的事情,贤妃知道个大概,但她毕竟住在深宫中,对于具体事宜也并不是那么的清楚,尤其是贾母想要林黛玉与贾宝玉成婚的意图,贤妃便只以为贾母是为了贾敏,为了顾念林黛玉的终身。
王夫人深知内情,轻叹道“若府里真替林姑娘在外头寻一门婚事,只怕老太太是怎么也不肯应的。”
对上贤妃疑惑的眼神,王夫人低声道,“林姑爷去后,老太太打发琏儿陪着林姑娘回姑苏,是想要琏儿亲自去处置林家的产业。可因着林家小侯爷的半路插手,这事儿不但没成,如今林家的产业都攥在林姑娘的手里。老太太的意思,是想要把那些东西放在咱们家自己的手上,再不济,小姑子从前的嫁妆产业总是要拿回来的。可这样一闹,东西非但拿不回来,听说林姑娘还要将小姑子原先的那些产业都卖掉。若真这样,老太太怎么能甘心呢”
“也只有林姑娘嫁进来,成了咱们家自己人,那些东西才能名正言顺的归入咱们家。老太太是为府里,也是为她自个儿的私心,她觉得林姑娘与宝玉极般配,可宝丫头家境也不差,她同宝玉成了亲,咱们府里照旧能过,何必惦记着林姑娘的东西呢”
贤妃默然片刻,才道“不瞒母亲,前不久圣上来我这里时,也偶然说起几句宝玉。可见圣上眼里,还是关注着宝玉的。”
“圣上想要抬举大嫂,是要抬举文官。林姑父是正经科举出身,还是当初圣上钦点的探花,之后做官更是得到圣上的青睐,去后也得圣上大加赞赏。圣上之心意,不是我等可以揣测的。但是母亲,圣上绝不允许有人欺辱了功臣之后,尤其是圣上抬举的人。老太太若果真如此心思,若被圣上知道了,只怕又是一场风波。母亲回府后,寻机可以劝一劝老太太,老太太是个一点就透的人,母亲只同她提一提,她必然能懂。”
“林妹妹不能做咱们家的媳妇,这瓜田李下嫌疑太深,为免旁人口舌,还是要将林妹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如此,也能在圣上那里博一个好印象。”
王夫人素来不愿意在明面上与贾母意见相左,可这回为了宝玉的婚事,也为了贤妃所说的这些话,她就不能让贾母犯忌,只能硬着头皮应了贤妃的话。
王夫人知道贤妃素来疼宝玉,今日难得见面,王夫人便同贤妃说起宝玉已挪出大观园到外院居住的事来,只是为怕贤妃忧心,关于宝玉挪出园子的因由便不曾提起,只说宝玉如今是要正经读了,将来上进了参加考试,若能中举,也能让贤妃跟着高兴高兴。
贤妃最是忧心宝玉,听说宝玉如今肯用功,她听着也十分高兴“园子里固然是好,但我允他进去住着也是小时候的事,想着姐妹们在一处亲近也是个陪伴,如今既然大了,自然是该搬出来的。宝玉真能从科举一道上出色,那也是极好的。到时圣上重视,咱们家也有个盼头了。”
再说林涧这边。
时值深秋,今年秋天晴朗的时候少,雨水偏又许多,入了十月也有十来天了,偏只得了一两日的晴天,其余的时候天天都在下雨。
因为都察院前期调查工作做得很好,王家的案子进行得很顺利,但事务繁多,每每审案有了结果,林涧都要入宫至承圣帝跟前汇报,况他是都察院的佥都御史,虽然手上有王家的案子,但他并不专理王家一事,他还有别的事务要忙,又要抄录律例又要早起上朝,每日其实都是很忙的。
可他再忙,也没忘了乔氏与林黛玉约定见面的日子。乔氏早几天前就同他说过了,今日会同林黛玉在一处待一天,会带着林黛玉去郊外晚桂,晚间还会留林黛玉在西园用晚饭,乔氏还特意嘱咐林涧,说如果可以,让他那天忙完了就按时回来,也可以同他们一起陪着林黛玉用饭。
林涧将手头的公务忙完,又瞧了瞧外头天色,见此时天虽阴沉沉的却还不曾落雨,再去瞧桌上漏刻,见时辰差不多了,他便将钱英唤来,命他将马牵来,他要回西园去了。
钱英去牵了马来,还给林涧带来了一个消息。
“少爷,属下听说,琏二公子亲自替王氏交了赎罪的银子,现已将人悄悄带回荣国府去了。”
林涧听了,不过微微动了动眉心,只淡淡说了一声“知道了。”便再无二话。
今日早朝,都察院将整理好的卷宗与供词交上去,那些资料承圣帝早过了,早朝上也不过粗粗浏览一番,过后,承圣帝即下旨做出决断,王子腾等七人斩首示众,王仁等十五人发配边疆。
王家女眷皆充入官籍为奴,王熙凤也未能幸免,且王熙凤还受到了杖责,整整一百杖的惩处,林涧想,以内宅女子那样娇弱的身体,就算能好好的活下来,王熙凤的那双腿和她的后半辈子也是废了。
王熙凤如今是奴籍,贾琏交了赎银将人带回去,王熙凤也只是贾府的奴才,再不是往日作威作福的那个琏二奶奶了。
早在王熙凤受审后,贾琏便将休递到了王熙凤跟前,贾琏同王熙凤如今再无干系,王熙凤只是个被休弃的罪人,纵然重回荣国府也再不会翻起什么风浪下,王家举家覆灭,王熙凤也没了依仗,想必日后都会安分守己。
荣国府内如今是李纨当家理事,林涧那日见着贾兰便觉得他被教养的不错,关于这个,林涧承认,他实际上也是用了一点小手段的。他在承圣帝面前提了那么几句,承圣帝动了心思,这才有了贤妃召入王夫人叙话一事。
这荣国府里是乱得很,可也不能否认,这府里总还是有一些人没有那么的罪大恶极。
他能利用贾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又如何不能利用李纨在内帷控制荣国府的内宅事务呢纵然李纨不能亲自为他所用,他也不是一定要李纨成为他的傀儡。
林涧只是想着,这事情有好坏之分,人也一样,这家族自然也是一样的。四王八公这些人的子孙,也不全都是坏的,大厦倾颓之后,总要给些活路他们。
这能够浴火重生能够识时务的人,也不止贾琏一个。文武之道相辅相成,一张一弛之间方能维护王朝稳定。要是真把四王八公那些人都灭光了,也非好事。
他只在承圣帝跟前提了一提,承圣帝便立时做了决断。那时他心里就知道,帝王之心其实比他想的还要长远。
他想的是要控场要争取要留根,承圣帝却已经想到施恩了。有此举措,纵然有一日贾家覆灭,那些被圣心偏袒庇护的人也绝不会怨恨承圣帝,而是感念承圣帝的手下留情,从此甘愿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