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加不巧的是,宁沛张英夫妇到阮家的时间也不巧,宁淑和阮茂学都不在,阿俏在大厨房里忙着。门房以前得过常小玉的好处,自作主张,就请了常小玉出来待客。
常小玉捧着一碟瓜子儿出来,小巧的嘴皮子上下乱飞,瓜子壳儿不断往外吐,一口一个“舅老爷”“舅太太”地叫着。她心里可清清楚楚地记着当初那茬儿,想当初她刚给二太太敬过茶没多久,舅老爷上门,阮茂学愣是直接把她锁在房里,不让出面,深怕她出来见人讨嫌。
这会儿难得阮茂学宁淑都不在,常小玉自然出来显摆:怕什么,她又没错,她是阮家摆了酒纳进门的姨太太,她又有哪里做得不对的?
宁沛张英夫妇两人互视一眼,心里都是起疑。
宁沛想:这妹妹的信上从来没提过这茬儿啊!
张英则想:还是这拨城里人花样多,什么姨娘姨太太的,要是宁沛敢纳妾,要照他们镇上的规矩,还不是直接鸡毛掸子上?
宁沛登时觉得太太看着自己的眼光有点儿不善,就像是在比划他身上哪个部位下手打起来最疼一样。
正在这时候,阮茂学回来了,一见常小玉坐在大舅哥夫妇两人身边“待客”,魂吓去了一半,赶紧虚踢一脚:“你出来做什么?一边待着去。”
常小玉却没这么轻易放过阮茂学,当即起身娇声道:“二老爷,人家也是好心,见您每天上班辛苦,才在这里候着您。这不,遇见了舅老爷和舅太太,正好帮着招呼一声。”
宁沛和张英夫妇俩对视一眼,张英耸耸肩,表示鸡皮疙瘩早已掉了一地了。
常小玉丝毫不察,愈发变本加厉,继续说:“您看,二太太近来总是不在家,只想着往外跑。这不,这远道而来的客人,都没人出来招呼。”
张英手里的茶盅登时往茶几上一顿,“哐”的一声,阮茂学非常自觉地吓了一跳。
“我说咱家姑奶奶最近怎么来信话里话外地说着要回娘家看看。原来是家里多出来个姨太太。”
张英也不望着阮茂学,只管盯着丈夫宁沛,“也真是的,这么大的事儿,妹妹竟然只字不提。”
宁沛则低着头,伸手掸了掸衣角上的灰,说:“也不知妹夫是不是觉得我们宁家人口太少,妹妹娘家无人。”
宁家人口少是不假,可是宁老爷子桃李满天下,宁家族里又肯出力。宁淑要真的开了口,阮茂学没好果子吃。
阮茂学一吓就吓傻了,轻声轻气地问:“大哥大嫂,宁淑难道真的……真的提到过回娘家?”
常小玉却还没完,在一旁拉阮茂学的衣袖,说:“二老爷,二太太这么久没回去过了,纵想回家看看,也不是什么大事啊!”
阮茂学心烦意乱,一时心里发毛,顿时一甩常小玉的袖子,怒喝道:“你瞎起个什么哄,还不快滚回去?”
常小玉嘴一嘟,顿时自己转到后堂去了。
岂知这样在宁沛夫妇这里依旧落不着好,张英重新将茶盅拿起来,望着杯子里的人影淡淡地说:“没想到姑爷对妻妾竟是这么个态度,这当真是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啊!”
阮茂学立即又慌了神,连忙赔情:“是我莽撞,是我莽撞,宁淑在面前,我是万万不敢的……”
这时候阿俏已经听见动静,从大厨房里出来,转到阮家专门用来见外客的客厅一角,偷偷地听舅父母和父亲说话。
她现在知道父母之间的问题出在哪儿了。
阿俏本能地觉出,父亲阮茂学对母亲还有感情,否则也不会在舅父母面前伏小做低。他知道舅父母如果开口说要带走母亲宁淑,是说到就能做到的。
可是阮茂学对宁淑的这份感情,如今就只表现在预感到会失去的时候赶紧出来挽留一下,平时该干嘛就还干嘛就这样,再热的心,也迟早冷下来。
而心先冷下来的那个人,是宁淑。
宁淑一而再再而三地对阮茂学失望,如今她最先察觉,早先那种心动的感觉,那种排除万难,也要在一起的冲动,早已封存在岁月里,成为记忆,而不是那种鲜活的,能激荡在胸腔里的情绪。她知道自己提出要走,这个男人一定会努力挽留,可是这种挽留,却不再能打动她,留下她。
“哥哥,大嫂?”
宁淑恰好于此刻回来,听门房说起兄嫂已经到了,一时喜出望外,快步入内,见到宁沛夫妇,欢喜出声,问:“两位没有收到我日前寄出的信?”
宁沛与张英相互看看,一起摇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