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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搂着歌姬的腰,半眯着眼听那些艳曲,一只手拿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却被另一名歌姬拦住。
那名歌姬媚眼如丝,就着薛顗的手将美酒含入口中,随后凑上前去,嘴对嘴将酒哺入薛顗口中。
薛顗爽朗一笑,放开搂着琵琶女的手,一把握住喂酒歌姬的腰,将她推倒压在身下。歌姬半推半就地推了他一把,酒壶倾倒,温热的酒液淋淋漓漓倒了一地。
李冲在一边合着歌姬的曲子,闭眼打着拍子,温香软玉在怀,满车都是醉生梦死的味道。
薛绍却坐在车外,他仰头看着天空中飘飞的大雪,随手拨了一下旁边琵琶的琴弦,琵琶发出了铮然一声,余音竟袅袅不散。
他听见车内已然有了低低的喘息声,便无奈地摇了摇头,想驾马掉头回长安时,一个带着兜帽看不清楚面容的身影却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来人被黑色斗篷遮的严严实实,快步走到他的马车前,还没等薛绍说话,便伸手从那堆凌乱的乐器中抽出了玉笛,玉笛在薛绍面前一晃,来人低着头道:“借用一下。”
对方的声音虽然略微沙哑,但能很清楚地听出是年轻女孩的声音,薛绍才反应过来,这个穿着斗篷神神叨叨的人,竟然是一位姑娘?
上官婉儿看到薛绍的第一眼就认出了他,但她不知道薛绍是不是会认出她,毕竟她上官婉儿是高宗名义上的妃子,若是大半夜与薛绍这样的年轻男子纠缠,恐怕会惹来麻烦。所以她盖着兜帽,掩住自己的面容,拿了玉笛后特意压低了声音说话。
薛绍没有追上来,上官婉儿低着头匆匆走到山崖边,回头望了一眼,稍微松了一口气。她静静望着不远处站在瑟瑟风雪之中的李令月。
其实大多时候,对于沉溺于痛苦之中无法诉之于口的人来说,与轻飘飘的安慰相比,他们更需要的,不过是一片安静的角落,能让他们舔舐自己的伤口,抚慰自己的痛楚。
李令月坐在高台的栏杆之上,身后是千尺悬崖,她两只手撑着栏杆,抬头看着没完没了向下飘散的白雪,她不觉得冷,反倒觉得自己满心焦躁,如困兽一般,面对冰冷钢铁铸成的笼子,无论如何也不能冷静下来。
她知道自己钻入了牛角尖,也知道自己已经尽力了,李贤之事实在不能揽在自己身上,可她就是忍不住,心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责怪她,甚至到最后开始引诱她——
“跳下去吧,跳下去就能解脱了,反正这辈子与上辈子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之处,你救不了任何人的,难道这两次的教训还不够吗?跳下去吧……”
这声音喋喋不休,带着一阵阵飘渺的哭声,她望着深不见底的深渊,脑袋里嗡嗡作响。
李令月的举动都被上官婉儿看在眼里,她闭了闭眼,压住心头涌起的不安与痛楚,垂眼将玉笛凑到唇边。
轻快的笛声不期然传过来,李令月耳畔的轰鸣声骤然止住了,她不曾听过这样轻缓柔软的笛声,就像是小时候母后用手轻轻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就像是明月洒下温柔的月光。
这笛音就如同轻轻浅浅的溪流,慢慢浸润她痛苦不堪的内心,将那些盘旋于耳边如跗骨之蛆一般的窃窃之音全部盖住,只留下温柔似水的感情充盈在她的心里。
李令月不由自主地下了栏杆,她半眯着眼睛沉醉在笛声之中。
而马车之中的薛顗在听到笛声的一刹那停下了动作,他抬手挥开了歌姬拥上来的手臂,半披着披风出了马车,看见了愣愣站在原地的薛绍。
“谁在吹笛?”薛顗挑了挑眉道,“笛声清澈,曲调温软,听惯了花楼之中的靡靡之音,骤然听见这些曲子,反倒还觉得新鲜。”
薛绍望着方才那姑娘离开的方向摇了摇头,“不认识,好像是个姑娘。”
“哦?”薛顗伸手接了一片雪花,满不在乎道,“怎么不让她进来和我们一起玩玩?”
薛绍看了他一眼,淡淡道:“笛音如人,你觉得能吹奏出这般纯净动人的笛声之人,会愿意同你薛大公子玩?”
“看不起我是不是?”薛顗伸手推了薛绍一把,半真半假道,“薛大公子是纨绔之流,堕了你薛小公子的颜面是不是?”
“没有。”薛绍语调认真,他一字一顿道,“兄长很好,在薛家,你做出的牺牲比我大,我一直知道的。”
薛顗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半晌,他笑了下,道:“傻孩子。”
一曲结束,上官婉儿看了一眼天色,心知出来太久,武后恐起疑心,自己不能再继续逗留在这里了。
她默默放下笛子,又深深看了一眼似乎已经平静下来的李令月,转身回到马车边。没管自她出现便一直饶有兴趣盯着她的薛顗,上官婉儿将玉笛抛向薛绍,一言不发往山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