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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一夜没睡,傅薇的眼圈青黑,眼眶微微发红,她坐在医院路旁的长椅上,微微仰起头,把眼里的水泽蓄了回去,“我觉得我不能再这样下去。我迁就他放弃我的职业理想,放弃我的闲暇时间去应付他心血来潮的要求。七年了,现在我觉得,这样的迁就没有意义。”
她声音微哑,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一点意义都没有。”
电话那边传来一阵嘈杂,戚尧和人用英语低声交谈了几句,歉意地回到电话前:“我现在有些急事,以后再联系你……”她为难地斟酌着安慰她的词句,“至于你哥……我记得你对我说过,对待神经病,需要额外多给他一次机会。”
“他是个不管给多少次机会都死不知悔改的神经病。”
“那……总不至于跟他断绝兄妹关系?”
似乎是线路受阻,戚尧的话还没有结束就被切断,手机闪烁着跳回了待机屏幕。
傅薇把手机放回包里,在拂晓时分的长椅上坐到行人渐多。深冬的枯枝飘下几片尚未凋尽的黄叶,静悄悄落在她的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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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会如期而至,祁叙的缺席并没有给傅薇的同事们带来多大的遗憾。一年一度,公司下属的几本财经杂志的人员聚在一块儿,聊年底的分红和酒会结束时的抽奖。
地点选在滨江的顶层宴会厅,夜色酣浓,华灯初上。领导发言结束后,策划部安排了几个携手奋进式的催泪视频,配合着无节操的节目和游戏抽奖环节,笑泪结合。忙碌了一年的照常收尾。
刚进公司的李萌感性地抹了两把眼泪,眼线被纸巾擦得糊开黑色的余晕。
傅薇感慨了下刚入职场的新人就是感情充沛,无奈地给她递了张新纸巾。
李萌绾了个古典希腊发式,嗓音透着股哭腔,冲她一笑,显得十分滑稽:“谢谢……欸,刚刚发言的那个怎么不是我们主编?”
傅薇微笑的脸稍显僵硬:“据说病了。”
李萌夸张地“啊”了声,显得十分惊讶:“主编那种健身狂人,身体素质居然这么差?”
“……”傅薇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缅怀你的主编了,抽奖开始了。”
李萌果然惊呼一声甩开纸巾,全神贯注地回头盯着大屏幕。傅薇摇头笑笑,转身出了会场,给易白打了个电话,叮嘱他一定要拦着祁叙拔管子回家,一定要逼他吃药,一定要……
易白哀声打断她:“这都快一礼拜啦,他也确实能回家了。”这姑娘一星期以来一天三次叮嘱他同一段话,风雨无阻日夜不辍,他老婆的脸色已经晴转多云,多云转阴,眼看着就要下冰雹了。
如果祁叙回家,他们就又要日日相见了,而她这几天显然没有心情应付他的脾气。傅薇站在没有暖气的走廊里,露在空气里的胳膊有些凉。她一手抱着胳膊,陷入了沉默。
易白听她没有反应,继续苦心麻婆地游说:“你也知道,自从伯父伯母双双过世后,他就很不喜欢医院。”
傅薇一怔。
七年前的那个夏天再次向她袭来。媒体铺天盖地的报道,报纸黑色字体的头条,频繁的遇难者家属采访……KN703次航班失事,机上乘客与乘务人员重伤五十一人,死亡十七人。一场特大空难,带走了祁天佑夫妇。
空难发生之后的几年里傅薇时常想,她是不是一个灾星体质的人?原本就是孤儿,好不容易被一个不错的家庭收养,不过一年,养父母又遭遇了这种不幸。
养父是当场身亡,养母被救援人员救出时尚有脉搏。手术室外的红色警示灯亮了一夜,她陪着祁叙守在医院走廊。第二天拂晓时分,她出医院去买早饭,捧着热腾腾的馄饨回来的时候,主治医师走出了手术室,宣告病人死亡。
短暂的寂静,祁叙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医院,是她签的死亡通知书。她清楚地记得他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那个背影,沉默又萧索。
那时她还在上高中,留在养父母身边。而祁叙刚刚大学毕业,常年在外,一年也不回家几次,他们的交流并不多,法律上的兄妹关系也形同虚设。她被一个人留在医院里,呼之欲出的眼泪因为这个漠然而凄冷的背影变成了长长的沉默与茫然。
没有一句交代,祁叙留给她的只是一双孤漠的眸子,对他而言,她的存在可有可无。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冷静,甚至嚣张跋扈,傲慢地拒绝所有的伤心和脆弱,好像父母的去世对他而言并没有多大的触动。可是她能感觉得到。从每天凌晨他在客厅一遍遍的走动里,从他看书时经常半天也不翻一页的沉默里,清晰地感觉得到。他的隐忍与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