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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第1页)

第49章

盼星星盼月亮,余杭府总算把官家行銮给盼进了城。

圣驾行止都是天大的事,随扈的钦天监夜夜支着脑袋观天象,算了又算,终于将四月十九这个日子递给了礼部侍郎,礼部侍郎又具本呈到了官家案头,官家拍了板,便算是定下了。

余杭府接了圣命,头两日便忙活开了。驻扎江南路的州军调派了三个营,浩浩荡荡开进了城,崔通判五品的官衔,遇上了这等事,也只有打个下手的份儿。中枢随扈而来的臣工,除了陆寓微统领的禁军一属,礼部及内廷司的官员也陆续进了城,城里皆是发号施令的祖宗,崔通判一个头两个大,四处跑马都支应不过来。

好在宜园是在北城地界上,离着圣驾行进的中轴线尚有段距离,清障的、布防的、围黄幔的仪仗,皆打搅不到宜园门口,谢郁文乐得清闲,两耳不闻窗外事,窝在园子里,看家中各处营生呈上来的条陈,时不时写两笔示下。

还得是徐徐,将外头的况景听了来,拣了要紧的说与她听,“明日官家御船自运河南下,入鸣春江,溯行至城东的桃浦渡靠岸。入了城门,一径向西贯城而过,再西出城门,一路上鸣春山去驻跸。”

官家的行踪,谢郁文并不好奇,她只上心陆大人。勉强拈起兴致想了想,“那明日,满城有官爵的大人,都要上桃浦渡去恭迎圣驾。”

徐徐说那是自然,“听说官家发了明旨,说让从简,不许搞铺戏台摆香案迎驾的那一套,所以只陆大人及崔通判携城里有官爵的大人们,上渡口去候着便算完了——还有郎主,虽没有官身,也是要去的。”

谢郁文听来不由一哂,从不从简的,官家说了也不算。而今新朝初定,国库空虚,四野也不丰饶,官家这个时候要南巡,即便不想从简,崔通判怕是也没本事由他从繁。

前朝定都上京,有位高宗皇帝出了名的爱巡江南,一次较一次耗资巨费,几百万两白银砸下去,沿途所经城镇,官员还要想尽了法子,搜刮民脂民膏上贡,由此成了定数。单高宗一朝,几十年间,从上到下养出的巨贪,一双手都数不过来。

可放在今日,若官家真想从繁了,余杭城里,最终还不是落到谢家头上掏银子,下血本哄官家开心,花钱保平安。

这道圣谕,算是说给谢家听的。

徐徐心思没这样细,只想着去凑热闹,“小娘子明日去不去街上观行銮?听说卤簿仪仗就要铺开好几里,加上随扈的臣僚,得走上好长一阵。”

谢郁文直摇头,“这有什么好瞧的,你若好奇圣颜,直接上鸣春上园子里去不就完了,犯得着在街上跪迎?拿黄幔子一遮,也看不见什么。”

徐徐觉得也是,想了想,又有些不解,“那城里那些百姓是闹什么呢?可激动了,听钱掌柜说,鸣春楼的酒阁子都叫人给包圆了,还有两家老大爷,都七十多岁了,喘气都费劲,为争个视野好的临街座,还动起手了,可把钱掌柜吓得不轻。”

谢郁文说也正常,“天下苦前朝久矣,打了那么些年仗,最盼的就是太太平平过安稳日子。天子辇舆里做坐的究竟是谁,百姓才不管这个,只要有人坐,是谁都行。有人管,遑论管得好不好,就觉得心安,觉得有倚仗——在百姓那儿,圣明天子的门槛,可低了。”

这话多少有些大不敬,徐徐明白她的心结,觑了她一眼,没再往下说,“所以——”难得动了动脑子,“官家登基不满三年,便着急南巡,是安稳人心来的?”

谢郁文搁下了笔,若有所思。谢家刚接到迎驾的旨意时,她便与爹爹讨论过不止一回,说来说去,都觉得官家此举不太上算。

谢忱私下里与她说话,也不爱费神粉饰,“说是为太后选陵寝,那只是明面上。官家年轻,根基不稳,想要来江南立威,也情有可原——江南路太要紧了,自晋室衣冠南渡,又是安史之乱,又是靖康之难,中原王朝钱粮命脉陆续南移,时至今日,江南路的地位稳如磐石。”

“可如今,这天下最大的钱粮袋子,却总没余粮,官家嘴上不说,想必也心急眼热。打了十来年的仗,江南的秩序却没大变,世家大族在江南的地界上,依旧举重若轻。”

“犯得着吗?”

身为江南最大的钱袋子没有之一,谢郁文不由犯嘀咕,“小私者藏富于屋,大私者藏富于天下——天下都是周家的,官家还要来与民争这点利?”

谢忱失笑,“书不好好读,偏就这些你记得牢。”

喟然摇摇头,“自然是要争的,国朝还没到藏富于天下的时候。”

不与她分辨这个,谢忱又继续说,“官家此来,一头要安抚,收拢人心,另一头,多半也要替旧勋们紧紧弦——这样大一块肥肉,不从旧勋们的私库里摸出点油水,来解朝廷的燃眉之急,官家怕是不甘心。”

谢郁文不以为然,“打一巴掌给颗甜枣,多新鲜呐,帝王心术,说得高深莫测,来来去去不就这点事儿。”

谢忱略笑一笑,说也不尽然,瞅了一眼女儿,有意考较她,“那依你之见,官家会如何扇巴掌,如何赏甜枣?”

谢郁文脑筋转得很快,聪明自信的女孩子,似乎江山社稷的难题,在她眼里也不是个事儿,很有些治大国若烹小鲜的气度。

“扇巴掌——不就是要抢银钱,这个简单,巧立名目征赋税就是了,且只对王公富户,不涉及平头百姓的那种。天下的营生,最挣钱的那几桩,不都握在官家手里?就说盐务,朝廷年年要批盐引给盐商,那这一年一州的盐引,究竟值多少银子,还不都是朝廷一句话的事,官家要从江南敛财,每年光盐引上多收一成银子,就够白河修一年大堤的。”

“至于甜枣么,”唯独帝王家才能用来示恩的是什么?是所谓尊荣,“升爵位,赐女眷诰命,荫封子孙……”忽然灵光一现,“说不定,官家还会带几个旧勋家的小娘子回宫去封妃。”

谢郁文很为自己的灵感得意,几乎要被逗笑了,“打不死敌人,就把敌人变成自己人——联成姻亲,将旧勋绑上朝廷的官船,还用担心他们暗地里使坏?没有比这更一本万利的生意了。”

一抬眼,却见谢忱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葭葭,你就不担心担心自己吗?”

还真是,谢郁文傻眼了。余杭城最大的一块肥肉,不就是她谢家吗?官家都降旨要驻跸鸣春山上了,不知道又会怎样恩威并施。

“不能够吧……”谢郁文不太相信,“我定亲了啊爹,您亲自定的,不会忘了吧?”

那会儿她还没退亲。

谢忱瞪了她一眼,“我没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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