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仲凌看着父亲龙钟苍老,心里未免伤感。想着沈家上上下下的重担全都摊在兄长一个人身上,不免心里生出许多内疚来。出了沈老爷的院子,便先往东院去。
房间里亮着灯,沈伯允端直着坐在窗前批阅文书。偶有凉风吹来,沈伯允都会咳上几下。
沈仲凌突然想起小时候最崇拜的人就是兄长,想起他从前说起“男儿本自重横行”“八千里外觅封侯”时是那样的意气飞扬,心里更是内疚自愧。这一辈子,如果能用自己的腿换大哥的腿,他会毫不犹豫地砍下来。然而说这些本就是无用,因此他才越发的惧怕他听到自己说“不”字时的失望。
沈伯允抬头看见他,放下手里的笔,招呼他进来:“都打点好了?”
“嗯,凌晨就出发。过来看看大哥还有什么交代。”
“你办事我放心的。”沈伯允笑了笑,瞥见他手上拿着一只暗紫色狭长锦盒和一封信,便随意问他,“可去和婉初道别了?”
“还没有,正打算去。”看沈伯允盯着他手里的信,沈仲凌羞赧地笑了笑,“怕她还在置气不肯见我,便想着留封信给她。”
沈伯允了然地笑了笑,和声道:“快去看看她吧,你这一走,没个十天半月回不来。”
沈仲凌又跟他闲聊了几句,就离开了。
这一条通向她小院子的路今夜显得分外的长,离情别意都涌在他胸口,叫他越发的加快了脚步。
房里有灯,她应该没睡。这个时候她多半是在读书。
轻轻敲了几声:“婉初,是我。”
那暖糯的声音让婉初心里一颤。背上的伤刚敷了药,衣服也没法穿。此时她只能趴在床上,不敢乱动。听他叫门,只好应了声:“我睡下了。”
沈仲凌只道她还在生气不肯见自己,温声说道:“明日我要代大哥去通州治军,这一去估计就是半个月。你也不肯出来见见我吗?”
婉初怎么会不肯,强忍着疼,抱着细毯护住前胸挪下床,一走一疼挨到门边。手放在门上,一刹那却又迟疑了:万一被他看见,万一他不肯去了,她不就真正促就了他们兄弟阋墙了吗?她最不愿意的就是叫他置于亲情和爱情之间为难。
最后只变成淡淡地问:“明天什么时候走?”
“凌晨。”
凌晨。真怕是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路上多小心。我就不去送你了。”她极力自持出一道平软的声调。
沈仲凌又是一阵沉默,未几才说:“那好,你早些休息吧。婉初,等我回来。”轻轻放下东西,在门口又徘徊良久,直到她的灯熄灭了,才怅然地离开。
婉初听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心里一阵惘然。没来由地眼泪就涌上来,跌跌撞撞又趴回床上独自哭了一阵,渐渐就睡着了。
梦里,仿佛又回到了老德清王府。花园的老槐树下站着一对小儿女,那时候满树满树的槐花开得正旺。男孩跳起来撸了一串槐花给她:“给你,这个可好吃了。”
婉初斜睨他:“这是花,怎么吃?”
男孩子咧嘴一笑,摘了几朵放进嘴里:“瞧,就这样吃啊。你试试。”
婉初拈了一朵,可还是犹疑不定。男孩子忽然握住她的手,往她嘴里一递,那花香就忽地满盈齿颊了。当她想再吃一朵的时候,手里的花突然就枯萎了。她急得直哭,男孩子也不见了。她到处寻找可什么都看不见了……
第三章满目山河空念远
沈福轻踱进沈伯允的书房,叫了声“大爷”,然后毕恭毕敬地把一封信放到他书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