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鱼肚白。三条鱼齐刷刷地停止在死的水面,眼睛睁着,因为鱼不会闭眼睛。
是贺之昭最后拜托的三条鱼。
许添谊捧着缸,扭头大喊:“你干什么了?!”
宝支支吾吾,有点脸红耳热:“我就是倒了点吃的给它们!”
许添谊去翻鱼食,发现原本近乎满着的,现在消下去了一大半。仔细看,鱼缸底部也沉积了不少没被吃掉的颗粒。
因为这次没人负责捞出来,鱼都被撑死了。
金鱼会预知到死亡而哭泣吗?许添谊没学过自然科学,不知道鱼没有泪腺,所以一厢情愿以为鱼也会哭,只是流在水里没人可以看见,一如眼泪消失在雨中,一如额角的汗蒸发在阳光里。
放假过年,然后是新学期。年后果然马上来了上面的人,说家属院因为厂的主体搬离,政策变动,不再允许设立了。意思就是要征收拆除,另做他用。
大人们常挤在水英阿婆住的门房间开夜会。小孩是不准参加的,因此许添谊只知道许建锋会去,去了回来会和于敏商量,但不知道具体又说些什么。当然,无论哪种抉择和方案,最后落地,不过是走和不走的区别。
这一年的2月29日是周日。许建锋去朋友家打麻将,于敏带着许添宝上兴趣班。上午逻辑课,下午钢琴课和诗词课。晚上才回。
家里没有人,许添谊一直等待,宛如等待神谕,或奇迹。
等到黄昏时分,他坐在座机前,把最近的未接来电看了遍,确认仍旧没有奇怪陌生的一串数字,然后独自出了门。这次他记得带钥匙,也带钱。
因为节省,他没坐公交,而是徒步走了半个多小时,跑进一家写“红宝石”三个字的点心店。
许添谊挤在人群中,极尽奢侈地要了两块奶油小方。存的钱零零散散,在收银台放下像天女散花。两块糕点一同工整地码在透明盒子里,奶油标志,红樱桃垂涎。
他结完账,掀开盖子,坐在马路牙子上,用塑料的小勺子大口挖着吃。吃的囫囵,觉得奶油极香甜,蛋糕极松软。
喜欢这个的另有其人,但那人没吃到是他罪有应得。
吃了一块半,许添谊咀嚼的速度明显放缓了,他奇怪蛋糕怎么有股酸涩的味道。他边看着车来车往,边吃掉剩下的,沧桑到像活了半辈子。
天已经彻底黑了,有落幕之意。四年一次啊,时间间隔太长,普通人根本察觉不了这多出的一天。大家都忘了,也可能半是故意的。反正原本生活就忐忑,生日也没什么重要的。
三月初,那空出来的房子住进了姜连清舅舅一家。原本由大外婆做主,把这房子给了姜连清和她儿子住,他们就有怨言。现在姜连清出国了,和他们没关系了,房子怎么样都归他们了,接下来可能还要拆了,有钱拿,这才舒服少许。
看到门外的不速之客,舅舅说:“我怎么知道他们俩的联系方式?我们连他们去哪里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不要再来烦我们了。”
许添谊窘迫地下楼往家跑。他原本就是自尊心很重的人,这下又被硬生生敲掉一小块。
在邮局承担大部分寄送任务,只富裕家庭有电脑,整个学校没几台多媒体设备的年代,想寻找联系一个出了国杳无音讯的朋友,远比想象中困难。
四月初,上头终于下发了文件,说家属院要拆掉的事情。大家都反对,因为四栋楼,住了不少老弱病残,搬起来麻烦。然而政策就是政策,那门房间的会议开了散散了开,斟酌再三,许建锋做了第一批签字的人。
唯一的不便之处是家里那套新房还没有装修好,他们接下来要搬到许家门一套老公房过渡段时间。是个一居室,原本是许建锋奶奶住,现在老人岁数太大,被接去和许建锋表弟一同住,房子就空了出来。
一居室拥挤地狼狈,但好在生活有后面的盼头。
许建锋总是安慰宝:“你房间想要什么样的墙壁颜色啊?爸爸给你刷一个。”
宝说要粉色,许建锋却又不同意了:“你一个男生要这个颜色干嘛?给你刷一个淡蓝色,不然你以后肯定会后悔的。”
“我就要粉色的啊!”
许添宝气愤难忍,遂委屈地哭了。
于敏射灯样的眼神警告许建锋,许建锋立刻改口说那就粉色吧,反正以后墙壁弄脏了重刷个就行。
许添谊睡在另一头,没吱声。
他像阿Q一样,简直是在洋洋得意了。
你看,你看。
许添宝只关心自己卧室墙是什么颜色,早忘掉什么贺之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