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叫许添谊的还记得贺之昭。
想到此处,又板了面孔。
搬家当天,不止一户。隔壁栋二楼的王阿婆一家喜气洋洋,女儿争气,在市中心买了房。该房房型舒适有电梯,采光宜人,交通便利。刚装修完散了气,正好接王阿姨去养老享福。
王阿姨的老伴特此购买鞭炮两串,噼里啪啦,他们大声和院中好友道别,约定以后常联系。
在这隆隆的化学反应中,于敏和许建锋都拎着大包小包,没有人有手管小小的许添宝。
于敏回头看许添谊,看他站在巷口,磨磨蹭蹭样,催促道:“你还在干什么?赶紧过来看着宝宝,等会差头马上到了!”
许添谊把自己负责拎的两袋东西撂在地上,从外套口袋里掏出薄薄的一张纸。那是贺之昭走前一晚他逼着写下的承诺书。
他在心里做算术题。
截至目前,贺之昭的分数已经扣无可扣。60。00784分,不比零分更光彩。
现在再看,这份协议很有疏漏,因为没有写不履行将承担的严重后果。虽然当时许添谊说了“不给我打电话你就去死吧”,但仅为口头威胁,不具有法律效应。贺之昭不会真需要因此赴死。
许添谊觉得是时候该做出了断了。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等待和扣分都是毫无意义的。贺之昭不会给他打电话。
为什么呢?他咬了下舌头,避免自己重复去想这个无意义的问题,接着下定决心,做出重要决定——
清零。
清!零!
贺之昭在他这里的信用分彻底清零了。
清零,就是不会再神经质地没完没了翻看座机上的未接来电,就是不会再在听到电话铃时无比期待,无比紧张也害怕,就是不再想念身居海外的如同幻影的朋友,就是友谊彻底断送的意思。
还说也喜欢我呢!都是放屁!
许添谊愤怒地将这张纸撕得粉碎,无处可丟,没素质地一股脑扔进了旁边立着的那只绿色邮筒。他的神情阴鸷狠戾,下定决心,贺之昭此人这辈子最好是不要再给他碰到了,碰到第一面他就要把他的脑袋揍成拨浪鼓,然后……然后问为什么不给他打电话,再然后……
许添谊想不出了,心中的难过和委屈无以言表。但他并不会承认,也无处诉说,只是拎上两袋东西走了。
春天。家属院被夷为了平地,所有的旧故事、旧记忆都随着尘土灰飞烟灭,一去不复返。
许添谊骑自行车路过。这辆凤凰牌是许建锋不用了,送给他的。
路过熟悉的门口,确有物是人非之意。遥遥地就拉了警戒线,里面起重机和工人不断出入,尘土飞扬。
再见大院。再见童年。
他默念,又想到杳无音讯的人,想到那四个字。
轻——装——上——阵——
贺之昭说好的,想的,喜欢的。他全都相信。
现在他想问,这好的,想的,喜欢的,达到什么程度?是否作伪?还是他们对这些字词的理解有差错?
又或者,他也想问,喜欢电玩上校游戏机,喜欢数独,喜欢许添谊,三者有差别吗?
是一样的,是解开所有答案顺利通关了,意欲轻装上阵,重新开始,就可以丢掉、忘记的东西吗?
后来,打地铺睡在硬地板上的一晚,许添谊失眠了。他真觉得贺之昭有可能是死了——毕竟真的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过。况且世事难料,莫非真有意外呢?
再后来不知道死没死,这件事已经无关紧要。年少的玩伴已经彻底退出了许添谊的生活。
但比起相信贺之昭是懒得给他打电话,许添谊宁愿相信,在遥远的、隔着太平洋的加拿大,他的少年玩伴贺之昭,大概的确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