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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陆打个哈哈,说下次,都在景安城里,来日方长。问孔德辉,孔老板您怎么出来了,这戏还没唱完吧?
孔德辉笑着说送个朋友,关陆一想,要他送出来的八成是魏南。再跟孔德辉确认,孔老板听到魏南的名字,眼光一动,说没错,关先生怎么……
关陆一本正经地说他是我房东,我暂时给他当司机。告个辞走了,留孔德辉一个人高深地揣摩来揣摩去。
魏南从剧院后面走,提前了半小时,应该是出去透透气。不论老板,云生这地方还是很雅致的。剧院里高朋满座,附庸风雅的上这看话剧,听缠绵悱恻的水磨腔,腻了到后院走走,有假山、有小池,两道回廊合围,小凉亭一建,颇有旧日达官贵人居处的韵味。
关陆一边走,一边想,打倒土豪劣绅,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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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着走着,远远望见魏南,脚下就停了。看风景似的打量。直到魏南似乎察觉,回头看他。
他们隔着一池水,魏南站在凉亭里,穿量身剪裁的黑大衣,周围棕红的是亭柱,白的是雪,天色已暗,浓重的夜幕里,他的轮廓像剪子剪出来的。关陆一刹那有些恍惚,看戏时未有的恍惚。魏南一个转身,他们之间的一池水、一道桥好像成了滚滚寒江,天堑难渡。
关陆走向他,笑着搭讪,“牡丹亭外,太湖石畔,你等谁啊?”
魏南说,这要看你是谁。
关陆吁一口气,跟魏南说刚才江师姐找我去接任小宝,一来一回耽搁了。他对魏南从来是要说就说到底,要不说就半个字不提。这回涉及别人的家事,不好倒出来,索性一言蔽之,揭过去了。
其实,关陆把任小宝扛上楼,小孩子睡着了,没看见,任良就坐在他家楼梯口抽烟,半天一动不动,声控灯也不亮。见关陆来,什么话说不出,让开道示意他上去。任良和江师姐闹崩了,因为江念萍查出第二次怀孕,一声不吭地把孩子拿掉。任良当然无法理解,自从任小宝出世,精明得似鬼的任总助成了半夜笑醒的傻爸爸,偷偷做着儿女双全的美梦。现在老天又送他们一个孩子,江念萍居然招呼都不打的谋杀了胎儿,对任良来说,简直是一场血淋淋的背叛。
任良看来,她完全有更好、更恰当的方式去处理这个“意外之喜”,比如生下来。一个是养,两个也是养,又不是养不起。然而这对夫妻间的雷区早就存在,任良在酒醉后对关陆倾吐过,他把任小宝宠上天,因为江念萍对这个孩子太严厉,严厉疏远,几乎到了不爱的地步。
就像江念萍几十分钟前对关陆说的,她相信他们相爱,但是因为这样那样的问题,她已经不再像嫁给他时那么有信心,相信他们可以一起走到白发苍苍,一起看夕阳。
他们的症状是一个舶来词:七年之痒。他们关注着关陆的故事,关陆也旁观他们的婚姻,天造地设,才子佳人的一对尚且逃不过这个劫。少年夫妻老来伴,江念萍畏惧,她怕熬到最后,是否再多心血、再多滋味都冷却褪色,青春不再,油尽灯枯,只为换一阵老来相伴的余温?
关陆和江念萍不同,他想要什么,总要得到。哪怕刀山火海,也必一往无前。却又和牡丹亭这种为情死、为情生的至情之作不同,过了要死要活的年纪,会费心经营一段感情,如果真的保不住,变了质,那就求一个好聚好散。他和魏南都会应付这种事,或许某天分手,收拾行装,交还钥匙,说一句抱歉打扰那么久,像是房东和房客。作别了,大踏步,向前走。
关陆在凉亭内坐下,跟魏南说,今天我才知道,原来苏老哥以为我辞职是要去给你打工。
他虽然在笑,眼神却利得像裁纸刀,“魏南,我们有个共识,互相不干涉,所以我根本没考虑过给你打工的可能。被苏老哥提了我才想到,你跟我说人手不够的时候,是不是想要我帮你?”
魏南并没有坐,他看着关陆,说我相信你的能力,更相信你的为人。你不会喜欢在我手下做事的。
但凡生意做得开的,少不了黑白均沾。魏南的名声两极化得很严重,一方面把他传得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古墓派传人,另一方面评价他手腕圆滑又霸道,是个会做人的红顶商人。
说实话,在景安经商,有几个不是红顶商人?魏南安于权利场里不上不下的位置,出风头的不是他,被咔嚓的也不是他。他尽可以不放下腰身,说一句君子爱财,以其道得之。对关陆而言,给魏南打工是刚出苏家的笼子,又进另一个更难挣脱的笼子。他留在建工十年,是还苏家给他片瓦遮头的人情债,也是为苏邕站台。如今场面撑起来了,他抽身走人,对任何人不存在亏欠。要是魏南对他提出要求,工作牵扯人情,束手束脚,局面就很麻烦了。
好在他们之间有一项基本共识,关陆玩味地看魏南,说我为了让老哥明白我压根不是为你拆他的台,编了个善意的谎言,望您予以积极配合。
魏南笑了笑,问,你说什么了?
关陆说挺老套,就是说你绝症了,我发扬人道主义精神,陪你走完最后一段路。
魏南知道他胡诌,看他一眼,说你还真不怕现世报。
关陆抱臂站起来,说哎,这两年想惹你是越来越难了。
魏南不评论,说走吧,便跟着关陆,一前一后走出云生剧院。
魏南一早看出,关陆生就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格,管杀不管埋。比方这回辞职,关陆事前把苏丰的人得罪个遍。要卯足劲给他穿小鞋的人还没排好队,他事了拂衣去,不陪你们玩儿。
关陆天生招摇,但是他十年来惹怒魏南也就两次。第一次在同居以前。
他们同居以前就是关陆和庄慈一拍两散以后,关陆那段时间颓废得像八十岁老头死了老伴,递申请给苏邕,说要身先士卒去印度分公司开拓市场。建工的大本营原本在宣台,后来重心移至景安。关陆当年空降景安,做出的成绩有目共睹,这份申请不算离谱。苏邕对他是打又打不得,骂又骂不听,恼怒之下差点真让他去印度喝恒河水。这事传到魏南耳里,算是到了头。魏南当他的面把申请放进碎纸机,两个人各占办公室一隅,关陆僵持半个钟头,推门走了。
任良那天在门外看见关陆出门的脸色,一下子明白过来,脸唰地青了。别人不知道,他知道关陆对魏南存有什么龌龊心思,关陆和庄慈打得火热还不是因为庄慈有五分像魏南。只是现在再看,魏南哪里不知道,他把关陆的沉迷看得一清二楚,偏偏不回应。哪怕在关陆最荒唐的时候,魏南也给他设了一条底线,关陆看不清那条线究竟在哪,而魏南就守在那里。
模糊有了这个概念,任良不禁重又审视关陆和魏南的关系。关陆被魏南吃死了,他对庄慈可以你不仁、我不义,以牙还牙绝不含糊,和魏南在一起,无形中将主导权拱手奉上。不越雷池还好,要是再进一步,再出点事,天晓得该怎么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