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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师兄刀子嘴、豆腐心,关陆不喜欢对人交待,刚登堂入室搬去魏南家的那阵子,成天躲着他走。如今任良和江念萍闹成这样,他心里挺不是滋味。想了一路,到车库才发现漏了什么,顺口问魏南,小徐呢?
魏南说我让她先放一周假,见关陆讶然,又简要提一句,她父亲身体状况不好。
人都有惰性,魏南也不例外。头绪众多,往来繁杂,少了个用惯的得力秘书,接下来几天处理事务很难像往常那么顺手。
关陆看看魏南,很有看好戏的打算。他的状况与魏南截然相反,辞了职,就脱离朝九晚九的工作应酬。关陆很有当甩手掌柜的觉悟,根本不为他口中那几桩小本生意操心。明天找个馆子打包点烧鸡、卤肉、肘子、豆干、花生米,暖气吹着,啤酒灌着,游戏打着,吃饱喝足来支烟,这才是生活。
在魏南眼里,这种生活无疑是不健康、不科学的。他老人家在出门前叫醒关陆,关陆半睡半醒地签了一堆丧权辱国条约,下床之后全不记得了,煎了两个鸡蛋,开冰箱去找啤酒。还没喝上,就听见通讯电话响,屏幕亮起,里头是小徐略带憔悴的脸,她短促地笑笑,说关先生,我来送份文件。
魏南有些东西不经手他人,关陆迎小徐进门,觉得她矮了点儿,仔细看脚下,发现她没穿高跟鞋。
她画了淡妆,和前天比像是照片和鲜花,乍一眼看不出,久了看出气色差。小徐站在玄关处将文件递给关陆,说这件事一直是我在跟的,交给别人不太好,就提前赶完送过来。我还有事,就不进门了,您能帮我放进书房吗?
关陆接过文档掂掂,对她说你没开车吧,等我换件衣服,待会要去哪我送你去。
小徐愣了一下,听关陆的语气,无法推辞,便真心笑了,说谢谢您。
虽然暖气很足,像关陆一样大冬天穿短袖,袖子挽到肩膀的人还是少见。关陆随便扯了件深色毛领夹克罩上,拎钥匙带小徐下楼。
小徐给的地址是景安和谐医院,关陆因为昨晚听魏南提过她父亲可能身体出了问题,并不意外。他上次胃出血还在病房住过,熟门熟路,就抄近道往医院开,一路无话。
小徐坐在车上绞手指,坐姿有些拘谨。她肤色白,再用上力,手指头红红白白的,像被掰碎的花。女孩子的指甲留得比男人长,在虎口一掐就是一个小月牙。
关陆第一次见她这么不安,不由问道,“很急?你父亲怎么样了?”
小徐说不急,是脑-血-栓,好在我男朋友发现得早,在医院休息几天就能好。她低下头,轻声说,“他有高血压,我后来才知道,在那之前他就流鼻血,还头痛,不止一次,但是不许人跟我说。说怕影响我工作……”
照这么估算,小徐她父亲入院时她正忙着赶今天送的那份东西。关陆平常天文地理的话题都能插几句,在父母这件事上只能闭嘴,他和干妈苏女士怎么相处怎么一团糟,更别提对别人发表看法。
魏南平日不臧否人物,难得说过小徐事业心重。关陆的逻辑是在其位,谋其政,尽其用。在他看来,中层以上员工加班、开会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和小徐站在同一战线,回魏南说事业心重是优点,事业心不重怎么当你秘书。现在看来,魏南说得对,一心扑工作未必是好事,关陆前几年也确实有很多严苛招人恨的地方。他是孤家寡人无所谓,非要那些家有父母、为人子女者陪着他超时工作,就太不近人情了。
关陆听了一会儿,在红灯前停车,抓起纸巾盒往后座递,“车上没湿巾,你将就一下。”
到医院门口,小徐忽然开口说关先生能不能停一下车,我想买束花。
她的下巴蹭着大衣领子,眼角发亮的水及时拭掉,眼妆弄花了一些。
关陆看她眼圈发红,这样从车上走下去,白白引人侧目,就说得,还是我去吧。
小徐道谢,又补一句太麻烦您了。关陆停车进花店,看了看。开在医院附近,店里多是玫瑰、雏菊、康乃馨、满天星、金鱼草之类五颜六色扎成一束,热热闹闹的,小徐捧着不合适,反倒是一个釉色深紫的水仙盆里几丛茎叶挺拔,含苞待放的讨人喜欢。正应季,他便端走那盆水仙,顺带买了罐冰咖啡,一并给小徐。
小徐会意,慢慢用咖啡冰眼睛。临下车前犹豫了一下,自嘲说其实,我不敢进去。
关陆一想,这事她也难。长辈病了,马上弄间特需病房不是难事。但是老人难受,做子女的不能陪在身边,到底不孝。小徐毕竟是魏南的下属,认识得久,关陆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不该再往深说,只无关痛痒的开解几句。
或许小徐心知今天说谢太频繁,走时只对关陆点点头,不好意思地一笑。
关陆坐回车上,给魏南发了条短信,问你什么时候去宣台,我今年也回去。
魏南回复一个日期。
关陆看了一下,说你叫人订票吧,我回宣台看我干妈,顺便拜访令堂。
被关陆触了逆鳞,魏南那边就没回音了。
关陆放着他不理,想到医院有位熟人,在一楼买杯咖啡,热腾腾地端上三楼去。
三楼是中医科,今天坐诊的副主任医生里有位姓张,叫张国庆。关陆一进诊室就乐了,张大夫歪着脑袋,皱着眉头,脖子上贴着膏药,旁边还放着一台东西,对着他的歪脖子照。见到关陆就叹气,说落枕了,家里闲着无聊,当班还不适合看病。哎呀悟空你来得正好,山人给你把个脉。
关陆把他桌上的文竹盆栽推开,拆台说你一妇科大夫上赶着给我把哪门子脉。
张大夫其实擅长心血管、呼吸、胃肠方面的病症,然而他夫人是妇联的,三八红旗手们有问题都来找他看,久而久之,耐心细致的张大夫在治疗月经不调、产后不适方面越来越有口碑。
张大夫一边把脉一边说,你懂什么,山人这手,昨儿还给我哥把过脉呢。
张家和魏家交情很深,张国庆不着调,好在他哥张建军还算衬得起家门。张家老大四十刚出头,少壮派,经常被称赞是年少有为。张国庆有自知之明,虽然有点家世,他哥又干得风生水起,但是像他这样无心钻营的,也没必要再想着往上挪。
张大夫乐呵呵给关陆把完脉,点头说还成,回去多吃俩梨,少喝咖啡哈。看了看关陆,甚是关心,说悟空呀,你印堂发黑,此乃不祥之兆……
关陆说够了啊,打住。你个根正苗红的党员家庭出身,少宣扬封建迷信。您老要想帮我消灾解难,就跟我说说魏南他妈的事儿。
张大夫愣了一下神,挠头说你怎么问这个,不好说哇。
话没说死,不好说不是不能说。关陆看他一眼,想抽烟,偏不能在这抽,就慢悠悠地回他,你不说我也知道大概,主要想弄清几个细节。哦,实话告你,他妈找上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