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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祝青青刚穿好衣服,正在洗脸,就听见门外铃声大作。丁零零,丁零零……像催命符。
匆匆擦一把脸,她推开门,就看见方廷玉正骑着他的新自行车满院子绕圈,卖弄车技,边绕,边按车铃。他穿着崭新的县中校服,笔挺的白色中山装衬出少年郎单薄笔直的肩线。他不肯老实扣好扣子,最上面两颗敞开着,不像要去读书,倒像要去打架。
今天是他开学的第一天,也是祝青青去老铺当学徒的第一天。
方廷玉一脸笑嘻嘻:“走啊,顺路送你去老铺。”
祝青青有些犹豫:“我还没吃早饭呢。”
方廷玉将车尾一甩,停在她面前:“我也没吃,我们出去吃。我知道有一家铺子的蟹壳黄做得特别地道。”
自行车歪歪扭扭地出了方家大门,祝青青坐在后座上,贪婪而好奇地打量着街景。她太久没有出过方家大宅了,进方家前流离失所,为生计所困,她也从来没好好逛过这座南方小城。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但清晨的风和阳光都还凉凉的。祝青青的手臂露在袖管外,起了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
初夏时节,树木蓊郁,满目翠绿,风吹树影动,哗啦间摇落一地碎金。徽州多水,河道纵横,青石板下绿水潺潺流过,不急不缓,响动如铃。
石板路不平,车轮滚过,发出“嘎吱”的声响,混杂在清晨嘈杂的声音里——脚步声、卖菜的叫卖声、早点铺子的吆喝声、过路牛马的响鼻声……人间烟火,分外动人。
他们中途在方廷玉说的那家早餐铺子吃了蟹壳黄。老板是黄山人,蟹壳黄做得果然地道。结账时,方廷玉又让老板拿纸包了几个,递给祝青青:“给海棠姐带去,她也喜欢吃。”
县中离老铺有一段距离,方廷玉先送祝青青去老铺。
老铺在斗山街上,门上悬挂着匾额“文心堂”。
在这条人来人往、遍布商铺的老街上,“文心堂”门脸不大,但一眼就可以看出百年老铺的气韵。原本刷的是朱红的漆,吸饱了时光,变得微黑,色泽越发厚腻。店门敞开着,金灿灿的阳光照进去,有人正站在柜台后拨弄算盘。
方廷玉停了车,拉起祝青青的手进门:“海棠姐,我给你送徒弟来了。”
老铺掌柜海棠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一张俏丽的鹅蛋脸,笑眯眯的,让人看着就心生亲近。她放下算盘走出来:“哟,这就是我们的新孙少奶奶啊?长得可真漂亮。”
祝青青乖巧地问候她:“海棠姐,我叫祝青青,以后还要请您多关照。”
方廷玉瞟她一眼——这个两面派的丫头,又在人前装乖了。
祝青青只当没看到。
把祝青青托付给海棠姐,方廷玉转身出门,要去县中上学。
走出门,他又扭过头来嘱咐祝青青:“等下午放了学,我来接你一起回家。”
方廷玉走后,海棠“扑哧”一笑:“你们小两口挺恩爱啊。”
祝青青撇嘴:“才不是。”
“革命”同志,一起做戏,战友情罢了。
海棠又道:“听老太太说,你还是廷玉的老师?”
“嗯,算是吧,教他写写大字、读读诗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