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可真不容易。你不知道,廷玉这孩子可皮了,最讨厌什么诗词歌赋。先前老太太给他找过好几个老师,都被他欺负跑了。就只有一个纪先生,廷玉和他相处得倒还算融洽。可惜后来老太太发现,这纪先生私底下教他功夫,老太太一生气,就把纪先生给赶走了。”
祝青青微微一笑:“其实他也老气我,小纨绔子弟,被老太太宠坏了。”
海棠正色道:“廷玉可不是纨绔子弟,他呀,是嘴硬心软。我过去是老太太的丫鬟,你也知道二老爷那德行,略见个平头正脸的丫鬟就动手动脚。有一年方家请人唱堂会,二老爷堵住我,要占我的便宜,给廷玉瞧见了,直接拿起戏班子的剑就要砍二老爷,一路追到了戏台上。”
祝青青蓦地想起那一天寿宴时,西花厅里,二老爷正动手动脚时,方廷玉怀抱着剑一出现,二老爷立刻灰溜溜地跑了。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前缘。她忍不住微微一笑。
“那时候他才十岁呢。后来这件事传遍全城,人人只知道方家小少爷是个敢拿剑砍叔叔的混世魔王,却没人知道他是为了保护一个丫鬟的清白。
“廷玉这孩子,向来是做得多说得少,心明眼亮的人才能真正认得清他呢。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你可别辜负了这一百年才修来的缘分。”
祝青青在老铺里待了一整天,听海棠讲方家的生意,也听她讲方家的旧事。
黄昏时分,方廷玉来了。他双手握着车把,铃铛眼里还插了一个糖老虎,做得精巧细致、威风凛凛。糖老虎被夕阳照得黄澄澄、金灿灿的。方廷玉拔下糖老虎递给祝青青:“在校门口买的,给你。”
糖老虎做好有一段时间了,夏天天热,已经有些化开。祝青青小心翼翼地接过来,不让糖稀粘到手指。
跟海棠姐说了再见后,方廷玉载着祝青青回家去。
祝青青坐在车后座上,边吃糖老虎,边向方廷玉汇报今天所学:“也没讲什么,主要讲老太爷做学徒时候的事,讲他怎么聪明伶俐得到老板的喜欢,又怎么胆大心细受到客人的赏识……”
黄昏风徐徐,暗香轻浮动,她吃着糖人说着话,连声音都甜丝丝的。
身后,老铺渐渐远了。
祝青青突然发现,这不是回家的路:“你要带我去哪儿?”
“去找人牙子,把你卖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方廷玉终于停了车。
眼前是一条繁华的街道,乍看与“文心堂”所在的斗山街殊无区别,店铺林立,红灯高挂,人声喧哗,满是人间烟火气。祝青青好奇地问:“怎么,这里也有你家的铺子?”
方廷玉摇头:“往里走。”
推着车走进街道,祝青青打量着两侧的店铺,有酒店、客栈,卖点心的、卖文房四宝的,还有杂货铺子……走了好久,终于走到街道的尽头。
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片广阔的水泽,无边地向四方延伸。在薄暮凉风与夕阳的余晖里,水波潋滟,如泛金沙。一条石板路延伸进水中,江岸边停泊着无数大小船只。尽管已是入夜掌灯时分,这里却依旧人流如织。
方廷玉伸了个懒腰:“到啦,就是这儿。”
他扭头看祝青青:“你这么想做生意,就该来看看我们徽州生意人的圣地。这里叫渔梁码头,自古以来,我们徽州男儿都是从这里出发,下新安江,去杭州,去上海,漂泊到天涯海角去谋生。”
祝青青没有答话,她的视线被岸边一对正执手相看泪眼的年轻男女给吸引住了。
方廷玉觉察到,解释说:“我们这里多山少田,土地贫瘠,靠种地养活不了多少人,所以才有那么多人到外地谋生。有一句老话叫‘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三四岁往外一丢’。还有一句话说‘一世夫妻三年半’,说的是徽州男人十三四岁就下了新安江,一生漂泊在外,而他们的妻子就会留在家乡侍奉双亲。等男人老了,终于回乡了,他的妻子也已经老了,又或者早已不在人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