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珊瑚脸上没有表情,也不说什么。露似乎也没有不高兴。
又得选音乐与绘画了。“不想做音乐家不犯着学钢琴。”露说。琵琶三心二意的。一天珊瑚放了张古典乐唱片,又放了张爵士乐。
“喜欢哪一个?”
琵琶花了很长的时间比较,小提琴像哭泣,幽幽的,闪着泪光,钢琴叮叮咚咚的像轻巧的跳跃。她母亲总是伤青春之易逝,悲大限之速至,所以哀伤的好。
“喜欢第一个?”
她们都没言语。琵琶知道这一次猜对了。
她们带她去音乐会。
“好贵,不为了你对音乐有兴趣,我也不肯带你去。”露说,“可是你得乖乖的,绝对不可以出声说话。去的人多半是外国人,别让人家骂中国人不守秩序。”
琵琶坐在椅子上动也不动三个钟头。中场休息时间也不作声,顶佩服自己的能耐。却听见露和珊瑚咬耳朵:“看那个红头发。”琵琶问,“哪一个?”
“前排那一个。”
她在灯光黄暗的广厅里极目寻找,大红的头颅应该不难找。
“哪里?哪一边?”
“别指。”
离开的时候她还是没能在人群中找到红头发的人。忍受了三个钟头格律的成份过多的声响,像一支机械化部队制伏全场听众,有洋台、柱子、涡卷装饰、灯光昏黄的广厅像老了几百岁。
坐进汽车里,琵琶问道:
“那个女人的头发真是红的?”
“真的。”
“跟红毛线一样红?”
“嗳,很红很红。”
她想像不出,也知道颜色方面连母亲也不能轻信。
“想做画家还是音乐家?”
她一直到看了一部电影才决定了。电影说的是一个贫困的画家,住在亭子间,竖起大衣领子御寒,炉子里没有煤,女朋友也弃他而去。她哭了,往后好两天还是一提到就掉泪。
“做画家就得冒着穷愁潦倒的风险。”露说。
“我要做音乐家。”她终于说。
“音乐家倒不会受冻,都在有热气的大堂里表演。”露说。
“音乐家有钱。”珊瑚说,“没有钱根本不可能成音乐家。”
她们送她去上钢琴课。
“第一要知道怎样爱惜你的琴。”露说,“自己擦灰尘,小心别刮坏了。爱惜你的琴,这是一生一世的事。我要你早早决定,才能及早开始。像我们,起步得迟了,没有前途了。我结了婚才学英文,就连中文吧,我喜欢读书,可是十四岁了连学堂也嫌老不收。”
“我也是。十四岁,正是有兴趣的年纪。”珊瑚说。
“想不想上学?”露问琵琶。
“不知道。”她极力想像出学校的样子:三层楼的房子的横切面,每层楼都有一个小女孩在摇头晃脑的背书。
“你想想,跟许多同年龄的女孩子在一块多好。我以前好羡慕别的女孩子上学,可是不敢说什么。你外婆不用骂,只说一句,我的脸就红破了,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琵琶只觉得微微的反感,也不知什么原故。不能想像她母亲那样子。一个人为什么要这样怕另一个人?太丢脸了,尤其还是个你爱的人,更加的丢脸。她母亲出洋去,人人都是极神秘的神气,她也不想知道为什么,也不在乎。她弟弟也一样。像野蛮人,他们天生就有自尊。
“嗳呀,我们小时候过的那个日子!不像现在的这一代。我就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尤其是你外婆又不是我的亲生母亲,却把我当自己的孩子。我要给她争气。”
“你亲生母亲是二姨奶奶还是三姨奶奶?”珊瑚笑着低语,仿佛说了什么略嫌秽亵的话。
“二姨奶奶。”
“她是什么时候过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