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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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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员哪会承认有他不敢的事?一伙子人轻悄悄抬竹床移到林子中,社员就挥戈上阵了。哪知道惨嗥着翻滚下来的不是姑娘而是社员。四周的人们纷纷跑来,同伙顿作鸟兽散,独只社员捂着鲜血淋漓的下身束手就擒。

原来是姑娘穿着一条丝绸内裤,社员撕破了裤子却不曾想有几根蚕丝还牵连着,他正撞在这几根细丝上,勒了个皮破肉裂,那还不疼死他!这是谁家的姑娘!一看人人都明白,彭文绍家的。过去沔水镇有名的蚕茧大户,他家的蚕丝韧性强,胶质好,在全国首屈一指,日本人出三倍的价做他的生意,解放后沔水镇第一个丝织厂就是以他家为基础开办的。

千古难逢的奇事让社员逢上了,那还不是"从重从快"的死罪。

传遍了大街小巷的新闻瞒不过辣辣,大家索性先发制人,给辣辣讲了个明白,然后轮流赭守着她,连艳春都回来了。艳春生怕母亲求她开后门为社员改刑,抢在头里给母亲讲了一大篇"国法民愤法制无情"的道理,劝母亲只当没养这个儿子。

辣辣只望着半空中摇头,涎水从她嘴角丝丝缕缕垂挂下来。她并不像众人想象的那么痛苦,至少她比大家都冷静。她一点不觉得这事稀罕,闪电早就划过社员的天空,她知道雷声就在后头。等了几年,晴空霹雳终于爆响。她不打算求任何人帮助,谁能帮一个人的命?她只有一点不理解的地方,她一直以为儿子会栽在"偷"上,一直防范着他跟踪过他没少罗嗦他,可他竟犯了女色。二十多岁的人,又有对象,马上就可以结婚了,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傻儿子!

辣辣的冷静和任人摆布更使大家心里发怵。

公判大会那天,广场上的高音喇叭无法阻挡地把一切声音传到老屋里。头夜里艳春趁着母亲打盹,往她耳朵塞了两坨药棉。辣辣一盹醒来就抠掉了它。

"我要去送送社员。"辣辣说着往外走。十天来她就说了这句话,就这么一个要求,谁也没法阻拦住她。

行刑场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兰花堤。是襄河分洪道上的一堵孤堤,荒草连天,乌鸦盘旋。咬金和四清用力拉住母亲站在远处。社员面如土色,腿软得不能自己行走,由刑警拖着。

辣辣大叫一声:"社员!"

社员仿佛没有听见母亲的呼唤,时间也没有因这声嘶心裂肺的呼唤而停留片刻。一切按计划进行,社员跪在一个土坑前,刑警在他身后朝他的脑袋很准地开了一枪,"砰"地一声脆响,社员栽进土炕里,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咬金和四清都闭着眼睛,辣辣却目不转睛地看着儿子,儿子的后脑勺不知怎么像只被小孩子点燃的爆竹,炸得纸屑四溅。

20

办完社员的丧事,辣辣关上了大白天从来不曾关过的两扇大门。

王贤良试图安慰嫂子,走到她面前又说不出一句话来。辣辣完全看不见小叔子。做饭常常没下他的米。王贤良随便干什么她都任其自由。为了引起像从前那样的争吵,王贤良故意在堂屋擦钢精锅,二十多只锅碗瓢勺都擦完了,辣辣依然呆呆地望着半空,嘴里嘟噜着只有她自己听的懂的话。王贤良这时候才真正明白他俩一点关系也没有了。他在自己房间里收拾行李,整理书籍,从>第五卷里翻出了二十年前写给辣辣的情诗,他仔细读了一遍,觉得写得很幼稚。他从情诗上抬起眼睛看辣辣臃肿老迈的背影,吃惊自己竟在这么个老妇人身上用掉了一辈子,多么幼稚。

王贤良收拾好了一切,捆好了铺盖才发觉自己无处可去。他只好晚上打开铺盖睡觉,白天再捆上;自己用一个小煤油炉煮点饭吃,吃完将炉和碗装进网兜里,随时准备离开这个家。

一进入八十年代,沔水镇昼夜不停地发生着巨大变化。行政级别由县变为了市,一条条宽阔的大街眨眼就修好了,与老街构成了"井"字形。十字路口装了红绿灯,有了威风的交通警察。四清上班得坐公共汽车。

不久的一天,吼叫着的推土机终于推倒了辣辣的老屋。那里将矗立起十八层楼的中外合资商场。

辣辣作为拆迁户著进了生活小区的三室一厅单元房。王贤良在另外一个生活小区要了一室一厅。

搬家的时候辣辣看见了从前粮店的老李。她坐在卡车的驾驶室里,老李从一辆白色小轿车出来,看是哪儿堵了交通。一个大正面看得清清楚楚,李启孝丝毫没变,似乎还年轻了,穿了西装很像电视里面的归国华侨。

辣辣将头探出窗外,叫了声:"老李。"她想不趁这个机会告诉他双胞胎是他的,日后还去哪儿找他?她怕说不定哪天突然归西,这笔债不就永远欠下了。

李启孝四处寻找叫他的人,辣辣用劲拍着车门,说:"嗨嗨!"

李启孝显然认不出辣辣了。他用干部那种矜持而礼貌的目光在辣辣脸上停留了片刻就钻进了小轿车,双方的车都开动了,辣辣说:"停车!我要还那人的米袋子。"咬金的朋友笑起来:"胖姆妈,人家小车嗤溜一声就不见了。以后还吧。"

老李的米袋子是在搬家中清理出来的。咬金准备扔掉,辣辣抢过来放进了筐子里。她认为应该还人家,人家是送米而不是送米袋子。

后来辣辣让四清去粮食局打听李启孝,局里说没有这个人。辣辣嘟哝着说等下次吧。

住了新房子以后,咬金从武汉接回了得屋,据病历称:青春幻想性精神病患者王得屋痊愈出院。但得屋一蹋上公寓的楼梯就神色不对,说:"是天安门城楼吧?"

"不,是我们的家!"辣辣用力挽住了大儿子的胳膊。

得屋激动地说:"我们要见毛主席!"

辣辣将儿子推进家,反锁上房门。摇晃着三十四岁儿子的头。"你醒醒!醒醒!"

得屋怔了半天,似乎清醒了一些,迟迟疑疑地问:"爸爸死了,对吧?"

辣辣高兴地鼓励得屋:"说得对!记性不错!你爸爸死了,毛主席他老人家也死了。"

得屋正常的程度就是不再要见毛主席和暴露生殖器,但日常生活不会自理,或不吃饭或吃个不停,拉了屎也不揩屁股。辣辣打消了给得屋娶媳妇的念头。"跟着我算了。"她向咬金和四清谈对得屋的打算:"权当他是我养的一只狗,我死就让他跟我去,一天也不会拖累你们,尽管放心。"

和社会上所有家庭一样,各自都施展各自的能耐让自己家随着时代的进步而进步。辣辣也拥有了冰箱,彩电之类的家用电器,当然不是靠辣辣挣的,社员死后她就不卖血了。

咬金为母亲安置了一个较为现代化的舒适环境。他是最早留职停薪闯社会的那批有识之士。他无数次来往于广州深圳和武汉之间,什么生意都做,只要能赚钱。其间自然免不了上当吃亏,拘留所也进了二三次。但他所经历的一切都没让母亲知道,他送到母亲面前的只有大把大把的钱。

咬金始终都想成为母亲最钟爱的孩子,无论何时何地只要回想起十一岁那个秋季的夜晚,连空气都是甜丝丝的。

辣辣却经常把咬金叫成"社员"。

咬金不屈不挠地同母亲暗中较着劲,他为她买家用电器,买好烟好酒,买新款服装。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会感动母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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