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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打算携女共赴沙场。”
此一决定有如早晨响起的丧钟,直令孝庄皇太后心底发寒。
“可宝吟才三岁呀,嫩芽似的女娃儿怎堪沙场的辛苦!不如让她在宫中学习闺仪,比和你去日晒雨淋要强。”孝庄皇太后坚决不允。
流言传说襄亲王的宝吟格格是皇上的私生女,堂堂一个和硕亲王顶子上的红宝石是绿色的,但这不过是些性喜多生闲事的无聊人在暗中大肆散播,真和鼎鼎大名的“南征将军”面对面,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与之正面交锋。
况且光只凭外貌来论,也看不出那宝吟格格父承何人,爱新觉罗的家族特征可以自她的五官中瞧出些端倪,但她却更肖似月儿福晋,让人无从断定事实真相。
若是襄亲王冷落女儿甚或虐女,众人便可判定那宝吟格格非他所出,偏他却宠爱有加,视如掌上明珠,令人摸不着头绪。
“才三岁的丫头,整日只知淘气胡闹,哪里学得来闺仪!”博穆拐了弯婉拒了孝庄皇太后的美意。
他明白将女儿托付皇太后定无后顾之忧,却会令谣言甚嚣尘上,传得更难听。在外带兵打仗远离了朝廷这是非之地,大可落得耳根清静,但是宝吟却得忍受旁人异样的眼光,对她太不公平,毕竟她是无辜的。
“但是也没有必要上战场去,即使是世子,也无以如此稚幼之龄,去学习兵法布阵的,不是吗?”孝庄皇太后不死心,振作起委靡的精神劝说。
“这有什么?想想咱们老祖宗在关外是在怎么样艰苦的环境中养育子女,代代相传之后,才有今日的大清朝。入关建国后,若成了如此娇生惯养的无用之人,要如何能守住先前抛头颅、洒热血打下的江山?”博穆字字说得铿锵有力。
“宝吟是格格呀!”孝庄皇太后仍是心疼孙女。
“太后幼时不也是在科尔沁的大漠中策马驰聘,大致也上阵杀敌,不该有男女有别的成见。”
几句话说得合情入理,令孝庄皇太后哑口无言,只能叹息。“她是哀家的孙女儿,教哀家如何能舍得?”语毕,眼眶复又泛红,整日未有止歇的泪珠再次顺着双颊滑落。
“臣亦想留京孝顺皇额娘,但是臣答应过月儿,要照顾这唯一的女儿,否则百年之后,臣无颜去见月儿。”
“唉,罢了。”孝庄皇太后明白已无转圜余地,只得让步。“可是你得多找几个嬷嬷保护她,军营可不比亲王府,随时都可能有闪失。”
博穆应允,却也明白无法达成。没有脑筋正常的女人愿意上前线上照应一个如野马般的幼女,即使肯下重金,还得掂掂银两与自己的性命孰轻孰重。
此番北征与罗刹军对阵,博穆只得将父女俩的性命交付上天,若能得命凯旋回京,是上天的眷顾。
(注:罗刹军为俄帝国时之称谓)
虽正逢热闹的过年时节,全国各省各地理应是张灯结彩,薄海欢腾,尤其是北京城这个京畿首善之地,更该是满、汉、蒙各族的庆仪使尽浑身解数搬上台面、沉浸在这个解除夷汉心防的节日。
但是自从顺治皇帝在六月初二龙体微恙的消息七弯八拐地流出宫墙之后,京城里主要的干道便充斥着护卫皇城安危的丰台大营兵士,将街道上闲逛的平民驱赶回屋内严格执行宵禁戒严,防止有心人士趁乱造反。
连平日莺声燕语站满拦客娼妓的八大胡同,也撤下了营业的红灯笼,安静地只闻风声与觅食的老鼠叫声。
好似全城的气氛仍不够哀凄,老天爷还赐下了鹅绒般的雪,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便迅速累积至脚踝处,让聪明人识相地窝在暖和的屋内,坐在温热的炕床上,大口吃着炭火滚着的涮羊肉,让人由五脏六腑暖至指梢。人生在世,幸福的极至也就如此单纯,那些个住在高墙朱门中的贵族也不见得能有此享受。
可偏巧有人反其道而行,冒着被老天爷冻死,被禁卫军杀死的威胁,在街上蹑手蹑脚地缓步前进。
穿着一身藏青仆佣服色,明亭香快速地闪入一条小巷中,缩在柴堆旁,等待巡逻的士兵离去。在军靴的踩踏下,积雪发出轻微的声响,让她的心跳得更快速。
自从溜出家门,明亭香的心鼓动得比和尚念经所敲的木鱼还急,几乎快自喉咙里跳出来。
能令她不畏酷寒风雪,无惧严刑峻罚义无反顾地行动,是只为见那人一面。
以往仍未入主中原前,女真人养儿育女倒没有像汉人那般以重重的礼教、规范来拘束,教令下一代软弱不堪、欲振乏力,甚至以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为豪,女真人希望自己的下一代能不拘小节,豪迈地策马奔腾,百步穿扬,这才是能引以为豪的事。
入关之后,女真人开始学习流传了千年的孔孟之说与经过时代流转应运而生的各家学说。反应在子女的教育上,令女儿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谨守着三从四德。
明亭香明了这趁夜私会情郎,在今昔已有两极化的反应,若被阿玛知晓,会逼她一死以明志。
情郎。明亭香望着口鼻呼出的空气所凝成的水雾,似在嘲弄本身的妄自托大。一切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的暗恋罢了,今夜若是一条小命呜呼哀哉,对方却仍一无所知。
自从十岁那年随着阿玛和兄姐一块儿进宫向皇太后拜年,便对那位年长七岁的和硕襄亲王倾心爱慕,但是当时他的身边早已有了才貌兼备、秀外慧中、令人竖起大拇指赞赏的福晋,更在等待着两人第一个孩子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