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天还未亮,众妃嫔骤然得知闻溪死讯顶风冒雪跪在长春宫殿前诵念往生咒,在宫中,哭也是分时间分场合的,宫规让你哭的时候才能哭,宫规不让你哭得时候一滴眼泪也不能掉。
生前荣宠宛若镜花水月,死后挫骨扬灰不入皇陵,薄情至斯。
宋予衡乌睫上沾了点点雪花,过于清瘦的身形把朱红蟒袍衬得异常宽大:“文武大臣有要事启奏,去请皇上理政。”
容策虽暗中代宋予衡处理奏疏公文并未耽误国之重事的决策,但见不到宋予衡文武百官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是不太踏实,于是乎这边宋予衡刚入宫,那方闻风而动也顾不上什么大年三十休沐不休沐了,提上靴子就往宫里赶。
无昭书口谕,能入宫觐见的不过六部尚书等人,竹七见了礼,举着油纸伞左右为难,谁都知道容显不管事,午憩时让叫人理政,明显是宋予衡想找不痛快。
宋予衡目光森冷,竹七打了个寒颤,忙不迭的去内殿回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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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褚成钟穿着厚氅衣,宽袖中拢了一摞奏折,工部尚书韦周抄手静候在侧,新任刑部尚书李龚埕额上的汗被冷风一吹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兵部尚书姚殊瞥了他一眼,姚殊五官锐利不苟言笑,李龚埕与他共事多年打心眼里有点怵他,捂着掩鼻的巾帕往褚成钟的身后避了避,接连不断又打了几个喷嚏。
宋予衡眉心微皱,李龚埕低垂着头盯着靴面装傻充愣,娘哎,这位祖宗比那位更吓人。
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赶在所有人冻晕之前容显总算屈尊出了殿门,他打量着满身风雪的宋予衡烦躁道:“你非得闹是吧?”
“皇上让臣在殿外候至酉时,臣不敢忤逆。”宋予衡言语恭敬,冷峻的眉目间略带阴郁之色,“一应诸事躬请皇上裁决。”
褚成钟道:“汝州疫情最重,赈灾米粮等物却远不上距离京都较近疫情最轻的晋州,加之屠城后,匪寇肆起,扰乱城防,若不加以控制,初见成效的疫情防治恐毁于一旦。”
褚成钟的话容显一句都没有听进去,李龚埕连奏折都没有呈递,只公事公办的草草回禀了几句,雪越下越大,冻得人骨头咯吱作响,容显的耐心终于耗尽了:“那群贱民,蝼蚁之流,草芥之躯,死就死了,运往汝州的赈灾米粮全部斩断,就是把他们喂得太饱了,他们才有力气作乱。”
褚成钟侧头看了眼宋予衡,见他没有答话的意思,无意在此虚耗,躬身请辞,姚殊、李龚埕也退下了,韦周廊柱似的站了大半天一句话也没有说,整个人冻得都木了,他在雪地里跺了两下脚,这年过得真是没意思透了。
容显反手把青铜珐琅掐丝手炉砸向宋予衡,份量并不轻,宋予衡不闪不避,手炉砸在手臂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迟缓的动了动,阴恻恻的瞪向容显,过于苍白的面容让他看上去不像活人。
容显骇然往后倒退两步,环顾四周竟没有看到一个宫女太监:“宋予衡,你反了不成?你别忘了,你的权势地位全部都是朕给你的,朕能让你荣宠以及,同样也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别人把你当个人,你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是,我是你养的一条狗,可惜你也只能依附着我这条狗来维持表面荣光。”宋予衡扯了扯嘴角,“臣其实也没有那么在乎权势,也没有那么想活着,如今你更没有什么可威胁我的了。”
容显冷笑:“那你怎么不去死?你左不过因闻溪在怨朕……”
宋予衡脑子嗡嗡直响,容显后面说了些什么他不知道,脑中只不停的回旋着那句你怎么不去死?理智被肆意疯长的荆棘攀扯着往深渊里拽,浓重的疲倦感混杂着窒息般的刺痛侵入骨缝,从腹腔中泛起的恶心与某些晦暗不明的片段交错融合。
“死?所有人都希望我死,我是该去死的。”他隔着龙袍攥住容显枯瘦的手臂粲然一笑,“可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我不好过,你们谁都别想安生。
不是说我祸国殃民吗?我这幅皮囊即便年老色衰试一试也许还是能狐媚惑主的,你猜你那些皇子皇孙能不能拒绝我?他们拒绝得了我的貌,拒绝得了我的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