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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一个星期时间,用钱把那只衣柜塞得满满的,结果,一天晚上,我去金华开赌,房东老太太出门,她是葡萄牙人,不知道怎么来的洋市,她忘记炉上还煮着炖菜就出门了,火烧厨房,火势蔓延了两层楼,我在金华看到浓烟,听到有人说边上的楼着火了,跑出去一看,想到我那一柜子钱,我就冲上了楼,唉,怪就怪那只衣柜上太多锁了,一时半会儿没法全打开,房东老太太呢,也冲了回来,要拿家当,开始喊救命。我把她拉出了火海。
“后来她被送进了医院,因为没有亲友照顾,隔天社工把她转去了养老院。我去看她,老太太和我说,你来干吗?你是来要我退租金给你的吗?老太太的普通话讲得真流利,真好。
“她还说,天灾人祸,防不胜防,保险公司还在和我打官司,不想赔我钱,你不要欺负我没儿没女。
“我给了她一张照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张照片在我的西装口袋里,可能是那天我抱她下楼时,她塞进去的,可能是她当时已经迷迷糊糊的了,就想找个地方好好保存那张照片。我打算把衣服送干洗的时候找到的那张照片。”
梅老板问:“什么样的一张照片?”
岑宝楼说:“黑白老照片了,一个白人女人,很年轻,站在一艘轮船的甲板上,一只手按着一顶草帽,照片不知道是谁拍的,女人笑得好开心,风好像很大,照片只有边上烧焦了一点。”
岑宝楼今天的话也格外得多。
他还和梅老板说了他手头现金太多,就想去金店买金条,结果遇到土匪的事,还有他提着新鲜热乎赢来的三百万找了个售楼处买房,第二天就看到新闻,开发商卷款跑路。
梅老板道:“你这叫有运赚,没命花,比没赚钱的命还要倒霉。”
祝医生说:“类似到嘴边的肉没了,煮熟的鸭子飞了。”
岑宝楼煞是无奈,又有些洒脱:“其实习惯了也好了,就相当于老天在教我要知足。”
梅老板不屑道:“这属于老天爷不讲道理,哪有这样的事?给你这么好的一双手,又什么好东西都不让你拿,不合理,你不要理他,你就要和他斗一斗!”
岑宝楼倒抽了几口气:“我不是斗不过嘛,我什么办法都试过了,金店那次,还差点吃枪子,还是算了吧,我还想多活几十年。”
梅老板一指面前的麻将牌,说:“三条。”
过了一轮,岑宝楼自摸了,单吊三条。梅老板笑着说:“年轻人,你只是没血性,没胆识,不是不贪,还有的救,不像我这一家子,那些吃干饭的,没胆子,没气量,还不贪,顶个屁用!”
祝医生看了看时间,说:“老爷子,我给你拿药。”
梅老板却一挥手:“你们先下去吧。”
祝医生就喊了护士去拿药,岑宝楼和蓝白心起身要走,梅老板又说:“不是说你,是你们。”
他看着岑宝楼,护士和祝医生。他单独留了蓝白心下来。
一老一少,一尊一卑独处,蓝白心破天荒地在梅老板面前开了腔,问道:“梅先生,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梅老板从枕头下面抽出一张纸一样的东西,生硬地说:“你拿去。”
蓝白心低着头,走到了梅老板床边,接过那张“纸”。那是一张两个女人的合照,一个已近中年,一个还是少女。
梅老板说:“你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蓝白心道:“梅先生,您说什么我不太懂……”
梅老板咳嗽了起来,把照片硬塞给蓝白心:“你拿走。”
蓝白心捏着照片,抬眼看梅老板。梅老板冷眼瞧着他,眼神掠过他的鼻梁,哼了一声,拉长了脸说话:“要不是因为有了你,她也不会走,她也不会客死异乡,我怎么可能让她受一点苦?我要死了,这张照片也带不走,也不知道会被那群败家子扔去哪里,你拿走。”
蓝白心还是懵懵懂懂,糊里糊涂:“梅先生,您可能认错人了,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先替您收起来吧,您休息吧,我先出去了。”
梅老板还要说什么,嘴巴已经张开了,这时,外头传来砰砰两声枪响。不一会儿,他这间病房的大门就别人一脚踹了开来,一群头戴贝雷帽,穿军装,拿着冲锋枪,半自动步枪的年轻士兵鱼贯而入,有两个肩上有军衔的军官模样的人大摇大摆地走在最后头进来,他们咬着香烟,戴着墨镜,嚷嚷着缅甸话往梅老板床边去,两人手里都握着手枪,梅老板一捶床,怒道:“老华要造反吗?这里是老瓦的地盘!”
所有枪眼齐刷刷对准了他。蓝白心高高举起双手,哀声道:“我只是一个助理,一个打杂的……”
一个军官冲一个小兵努了努嘴,那小兵用枪顶着蓝白心的后背,推着他出了病房。
蓝白心就听到屋里有人用缅甸话喊着:“他妈的,老子就是来找老瓦那个老东西的!”
第七章(1)
蓝白心被那个持枪的小兵用枪眼顶着,推去了大客厅。他在那里也看到了一群戴贝雷帽的士兵,显然这一波来的都是华将军的人,士兵里也有两个戴墨镜,咬香烟的高军衔的军官。他们正挎着步枪看笑话似的瞅着在客厅茶几边抱头蹲地,低眉顺眼,围成一圈的梅家人。另有一些士兵看守着那些佣人和家丁,这些人也都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岑宝楼就在这些人里,不过他没有发抖,蹲得很稳,像是地上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他正低头仔细观察着。
在军火的包围下,所有人的待遇和反应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一个深色嘴唇,眉毛上有疤的军官看了蓝白心一眼,那小兵揪着蓝白心的衣领到了军官面前,军官拿起手里的好几张照片,凑到蓝白心的脸边上一一比对。那些照片都是偷拍的,上面都是梅家的人,他们甚至还偷拍到了足不出户的梅四在梅家后院抽烟的情景。
眉毛上有疤的军官示意小兵把蓝白心推去那堆佣人里。接着,他走到了沙发边上,一弯腰,抓起了梅大的大儿子——梅家的长孙,孩子十五岁,半大不小,平时嚣张跋扈,如今面对了这个军官,筛糠似的发着抖,军官一个字都还没和他说,他就打起了嗝,止也止不住。梅大忙抬起头,那军官一看他,四目对视,梅大哆嗦了下,又低下了头去。梅大的年轻老婆,梅家长孙的后妈跪在地上,看也不敢抬头看。这梅家长孙一边打着嗝,一边哭了起来,灰色的西装裤上渗出了深色的水痕。一股尿骚味飘散了出来。
两个军官哈哈大笑,一群小兵也直笑。眉毛上有疤的军官还拿步枪去戳梅家长孙的裤裆,那孩子耷拉着脑袋,紧闭起双眼,面如死灰。
梅三这时候抬起头说话了,她会讲缅甸话,还很熟练,就说:“孩子还小,家里的事情也做不了主,家里的事也不很清楚,有什么事要问的,就问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