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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家曾于边关建功,皇上欲授之盐运,而丞相一派与沈家亲厚,故多有阻挠。为父若进言,自然定了局势。”知父亲早有了心意,方道:
“盐运之事自古便是血流成河,兵法云:若欲取之,必先予之。怕只怕……”见父亲并无禁忌,自己才劝道:
“父亲,盐运一事系国之命脉,若贸然让与沈家,先不说丞相一派来日势大难敌,皇上那边定然要疏远父亲。父亲兵行险招,怕只怕他日难以自保。”为父见我已了然,温言道:
“为父戎马一生本不惧于此,吾儿不必忧心。”
待马车回至将军府,父亲自去歇息。待回至枕烟园,桃儿手上正习着女红,白虎懒洋洋卧在不远处,倒是幅好画。桃儿见我回来,自不知我短短白日游历了一番京都的石牢,只抱怨我穿着粗布衣裳一身狼狈。白虎斜睨了我一眼,似是厌烦了,闲闲漫步便踏园中的落梅去了。
及至沐浴完,换了桃儿早予我备下的衣裳,忽听得屋外传来白虎低低的吼声,出了门,直见白虎如法炮制将衣裳褴褛的慕容念扑倒在地亲热不已。桃儿上前质问来者何人,自己止了她,问道:
“珠子呢?”慕容念逃了虎爪起身道:
“我寻你也不易,你不问我如何,倒怎先问了珠子。”自己不由轻笑道:
“如今诸事,你都比我算计得快知道得多,我问你如何,岂不是多此一举?”慕容念拍拍身上的灰笑道:
“珠子我自是给你,不知能否招待在下杯热茶?”见他破落立于冷风中,虽知他武功傍身,不由应他:
“同牢之谊一杯热茶不足挂齿。”至进了厅中,桃儿虽疑心但仍是备好热茶点心,慕容念诚心谢过,自己轻抚着白虎身上的软毛,笑道:
“沈家二少死了,沈家可算得了好处?”慕容念一顿,笑道:
“自然是得了好处,崔家半数家产交给了沈家,挂的正是送葬之名。”说罢故作惊疑:
“给你说个新鲜话,我今日在街头乱转,听得婉派的月掌柜将名下的戏楼班子悉数卖了然后出家去了,你说奇不奇?”听得是月君,不由震动,想得沈二少死了月君竟弃了红尘,心内十分惊疑,待静心敛色,方又问道:
“却不知婉派的戏楼落入谁家手中?”慕容念轻呡一口,有意无意道:“听说贱卖给了个叫昔心的女子。”听得昔心二字,心中疑虑更深,若有昔心,不正是自己么,月君此举实难捉摸。弃了手中的茶杯至几上:
“月掌柜的戏温婉动人,小女子仰慕已久,如今她出家了,实在可惜,却不知她在何处修行?”慕容念灼灼看来,似要看透自己又似询问,终笑道:
“听说就在京郊的白云观,此时想必是雪山霁色,不知小姐可有兴趣与在下一游?”见他猜得自己的意思,婉拒道:
“访山寻幽的雅事,小女子体弱多病,恐难领受。”慕容念似早有预料,毫不在意:
“茶既然已经喝了,珠子还请小姐收下。”说罢从怀里掏出绿魂珠,淡淡的紫芒一如昨日,不由自言自语:
“若是珠子的主人来寻,还须想套合情合理的说词才是。”慕容念一脸无谓,交毕珠子便出了门离了枕烟园。
入宫(上)
隆冬过后,临了入宫的日子。天还未亮,宫里便派来接送的马车。车子十分简便,驶在晨光里空荡荡的街市,辘辘的声音格外空寂,却一点也不招摇。虽不知是礼制如此,还是故意安排,总归这份心意与自己倒是不谋而合。
摇晃的意识里前刻还是将军府门,父亲当着接引太监的面并未透出喜悲;转瞬便是皇城巍峨,禁卫森森,赶车的太监亮了腰牌通了行。进了第一道城门,先是长长一条白玉石板铺就的宫道,待过了护城河上一条宽宽的桥,车便停在了第二道宫门口。接引的太监跳下车打了帘,另有个宫女置了脚凳便立在一旁扶着。自己下了马车,一个嬷嬷提着灯笼在前头引着路。自己跟着进了第二道宫门,眼前长长的宫道笔直深邃,两边一致的朱红宫墙顶着琉璃瓦,在暗光里仿若没有尽头。
不知行了多久,心里虽有疑问,却也怕出口即错,便只是默默跟在嬷嬷后头。终又进了道宫门,沿着石板砌就的高高廊道又进了不知几道宫门,远处一座座黑黢黢的宫殿高耸的剪影,竟似群魔乱舞般十分骇人。
终到了处院落,两边守着的太监称了声“李嬷嬷”。给自己引路的李嬷嬷望着屋内透出的亮光,轻声问道:“昨夜可歇了?”
一个太监噤了声,另一个太监唯唯应道:“一夜都在看奏折。”李嬷嬷听罢便直掀了门帘引我进去,才进得门却见一个砚台直直砸在了自己脚下,墨汁溅了素色的裙装格外斑斓。一旁守着的两个宫女急冲过来收拾,嬷嬷不动声色,领着我进了里头,却是皇上站在一书桌折子边上,脸色铁青。见他手上也染了墨汁,想来能在这屋里致气的也只有他自己了。嬷嬷掏出了怀里的手帕,便给皇上细细拭手上的墨迹,待干净了才道:
“老身想来是不中用了,这么不招皇上待见,才进来便领受皇上的砚台。”说罢叹了口气,絮絮又道:
“要是兰妃娘娘还在,看见皇上您这般怒气,怕是要伤心了。老奴照顾皇上不周,百年之后,也没脸见娘娘。”皇上想是听到了“兰妃娘娘”四字,脸上消了大半怒气,但见着是我,冷冷道:
“你怎么大清早就入宫来了。”自己不由一愣,李嬷嬷连打圆场道:“皇上怎么忘了,年前才封的你表妹宫里正六品典侍,今天不正是上任来了。”皇上冷哼一声,自己望着那燃了一夜的烛火积了满满的蜡泪,倒有些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