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不仅是印押税,北伐国债、海标旗、皇家资质商品化一样,本质上都是在拿信誉换钱,只不过前两者是整个朝廷的信誉,最后者是皇室自己的名头,而海标旗稍微复杂一点,大概是朝廷和皇家共同的信誉却还不止。
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印押税设计的极为巧妙,而皇家资质商品化与海标旗也算是一种有成例的巧妙引申,阻力应该非常小。
至于北伐国债,乃是题中应有之意,户部一开始就把这事放上日程了。
而值得一提的是,再有了这么多信誉商品的情况下,单纯国债的份额完全可以进一步消减,以确保它处于一个安全份额内。
其次,乃是海贸公司这个东西。
这玩意明显是张俊张伯英那厮搞出来的大船队的制度化、稳定化结果……海贸纲嘛,早就惊动整个东京城了,看来就是为这个作呼应。
按照赵官家的解释,不仅仅是海商,还有货主,也不光是张伯英,甚至皇家、代表了朝廷的都省,以及部分高官权贵都能拿各自的名头进去,成为东家。
然后大家商量着来,一起减少公司的阻力,一起分钱。
这么做,肯定算是有一定开创性的,好处大大的……因为它能减少风险,避免内部流程产生的内耗,以往的时候,货主也好、海商也罢,都要独立承担各方面的风险,所以他们应该很乐意这么干的。
不说别的,当日张伯英出面后为什么这么多海商与货主群起响应?本身就说明问题了嘛。
但是,这玩意说白了,本质上还是与民争利,还是强行将原本属于民间正常商品贸易的利益抢夺到朝廷、皇家、权贵的手里。
唯独,利出一孔的思想,也本就是朝廷财政的根本指导思想,再加上北伐大局,倒也让人无话可说。
接下来,彩票就更不必多说了。
朝廷不许老百姓私下扑买进行赌博,却借着北伐大义,搞这么一个东西……怎么说呢?也算是利出一孔了。
还有超额田产税,应该就是来自于当日自己的提案,也就是针对富人征訾税的改良变种……毕竟,这年头到底是还是以农为天的,相对于无缘无故说谁是富户,强迫人缴税,针对田产超出一定数量的大户征收额外田产税,当然是最可行的一种法子。
因为田产就明晃晃的摆在那里,很难遮掩。
当然了,即便如此,也不免不了滑吏和权贵在什么上田、下田上做手脚。
只能说,这已经是随着邸报登出征求聚财意见后,目前满天飞的强行加税方案中态度最缓和的一个了。
最后是皇家私产拍卖……这更像是赵官家能做出来的事情。
总之,林林总总,赵官家真的是尽心尽力了,但是这么一来,让臣子们情何以堪啊?
“官家,”
李光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认真出声。“臣看印押税、北伐国债、海标旗、皇家资质拍卖……都算是极为巧思的设计,臣也佩服万分,可是海贸公司到底是与民争利,彩票终究是赌博,有伤道德风尚,还有拍卖皇室私产,不免有伤皇家体统,按照田产征收额外田税,多少还会有滑吏上下其手……臣以为,既然有了前四个,后面几个不妨稍缓,看看前面成效如何,再做打算。”
官家要是答应就怪了!
面对着出声打断自己思路的李宪台,林尚书面色不变,心中冷笑。
“朕要是答应李卿就怪了!”赵玖摇头以对。“国家北伐,乃是要全力为之的事情,怎么可能再做打算呢?李卿,真不要再说什么与民争利和什么体统了……两河千万士民面前,与民争利之论过于可笑;靖康之耻面前,皇家与朝廷体统也都分文不值!况且,公司制和彩票这个事情也是有进步性的,不光是与民争利与失了体统这么简单。至于超五百亩者额外征收田税,李卿莫忘了,朕弄出这些东西,本身就是不想强行加收訾税(存量财产税)的意思,更有抑制兼并之意……卿有心在这上面,不如替朕想个法子,防止这些大地主将新加田赋转移到佃户身上。”
李光微微一叹,不再多言。
而林景默虽然没说话,却也在心中微微一叹。
话说,其实不光是李光这种职业反对派提出问题的姿态,在场之中很多人的心态这位林尚书都有猜度……张浚张枢相应该是有些懊丧和不安,因为他素来自诩是官家心腹,这一次也的确是他主持的北伐准备大略,并且大大出了风头,结果到了最重要的建财工作时,却冒出了许多这么优秀却又跟他无关的方案。
此时,这位先是奉承了两句,然后就沉默好一阵子的张相公一定在想,到底是谁在为官家出了这么多好主意?
真是邸报召来的?邸报真的这么有用吗?
一个问题撒下去,这么快就有这么多有用的法子出来?而且个个都比自己一党设计的精妙?
至于赵鼎赵相公的心态,应该是介于李光与张浚之间的。
一方面是觉得有些法子还是有问题的,所以有一定抵触心态,但另一方面,作为首相,那也是赵官家给的天大的知遇之恩,八辈子结草衔环都还不了的那种……所以从张浚当面言五事以后,赵相公不免有些堂堂都省首相只能沦为执行人,对不起赵官家优待,继而有些不安之心。
而且,他也肯定不知道是谁在给朕赵官家出主意的,也在疑神疑鬼。
甚至,林尚书自己也看透了自己的心态,他作为户部尚书,作为张浚一党的核心成员,作为建财工作的执行人,本来是有破釜沉舟为官家豁出去那种心态,却不料半路上杀出一个程咬金,不仅抢了自己工作,而且连法子都比自己好、自己多,当然也有些不安,也有些心情复杂。
不过,和其他人不同的是,林尚书到底是个内秀的人物,当其他人陷入到种种复杂情绪之时,他却已经率先脱出,并且锁定了最大的嫌疑人。
那就是,坐在他身侧一声不吭的工部尚书胡寅胡明仲!
想当年,胡明仲外放之前就已经是试御史中丞了,出去后更是关西五路转运使,结果一回来却与自己等人并列,甚至更差一筹——工部乃是最清闲的一部,工部尚书除了一个位阶外,相对其他尚书而言,实权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