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夜里坐在自家铺子二楼,正在核对这几日祭品的账目流水。
账本对完,得眼花,她便搁了笔,伸个懒腰,抬头一,好家伙,窗户外面已经有了一条长长的街道
街上魂火星星磷磷,扑闪扑闪,十分稠密。它们成群结队,跃跃而动,根本不用所谓的街灯,便照亮了一大片地方。
谁能想到,一天以前,这里还是黄土漫漫鬼迹罕至的荒郊
这街道自然是两边的铺面夹出来的。
铺面又是哪里来的
自然是大家从各处搬来的呀
先前说过,阴间都是纸扎房舍,阴间又没有土地归属一说,哪片地空着,谁都能占,先到先得。
眼见花岭这边大热,鬼众们纷纷飘回家把自家奇奇怪怪的屋舍扛过来,一夜之间,这里便有了新的古怪街道。
孟夜来喃喃道“阴间鬼还真是重新定义了什么叫平地起高楼”
“哎呀,糟了忘记了”
忙完了,她才忽然想起谢琅。前几天,谢琅约了自己出去,但她在厉城忙得完全忘记这事,已然失约,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等自己。
这边事情做完,她正要匆匆离去,只见阿檀飘上楼来,有点忐忑,道“老板,你能不能暂且先别还魂大家伙儿几个想送你一样东西,还在做,你能不能等一下”
孟夜来奇道“什么东西干什么突然送我东西”
阿檀不答,只有点害羞地道“老板,你稍等,马上就做好”没等她回答,便又飘下去跟娄二他们说“快点快点,老板要走了”
孟夜来本来要走,也不知道几个伙计在楼下鼓捣些什么,既然他们已经催促对方快点,她便只好等。
她闲得没事做,便轻轻一蹬,跳上屋檐,在屋瓦上坐下来月亮。
无论身在何地,多么寂寥,天上都还有一轮月亮。七月半已过,月亮从圆圆的白米饼变成一丸两头尖尖的鹅蛋。
谁知她刚坐下来,便见极远处的地平线上,有一道熟悉的身影宽宽行来。
修士的眼目清明,她得十分清楚,来人一身黑衣,窄袖长靴,乌发碧眼,不是谢琅是谁
她举目时,这修长的身影还在地平线上。再眨眼,他已经坐到她身边。
见孟夜来在这里坐着,也没有去赴约,谢琅什么也没说,闲闲倚在屋瓦上,枕着手臂,支着长腿,好像他们俩便一直坐在这里月亮似的。
谢琅要是问,她便可以解释,什么“我最近太忙”啦,什么“厉城里有夜无昼我没时间”啦,什么“我刚才想要走但是伙计要我留下”啦,乱七八糟的借口在脑海里排队。
可偏偏谢琅什么都不问,孟夜来脸色微微发窘,只好小声坦白道“我本来想去找你,有事耽搁给忘了,抱歉。你找我什么事”
谢琅莞尔“也没什么要紧的事。等你忙完也再说也不迟。”
见她垂着头,一副很羞愧很抱歉的样子,谢琅微微勾起唇角,却来安慰她“是我不好,下次应当在你不忙的时候找你。”
和风度翩翩的人做朋友,就是有这样的好处。他永远都不会叫你为难,永远都不会叫你难堪,甚至还会默契地找出一个堂皇的理由为你开脱。
他的话都已经体贴到这个份儿上了,她还能怎么说,还能怎么做
少女讨好地往黑衣青年那边挪了挪,两个人坐得极近。她笑眯眯地脆声道“那你陪我等一下,等他们做完东西给我,我们一起走。”
谢琅道“好啊。”
脚下就是长街,热闹得很,喧嚷嘈杂的小酒馆中,各种声音传来。
幽魂们嚼嵌糕,吃甜品,嗑瓜子,喝奶茶,远远赏花,彻夜闲谈天,不知多么快活。
外面是漫漫黄土,有幽魂干脆刨土,堆成桌榻,透亮月色下,席地幕天,卧倒喝酒,悠悠的阴风一吹,适意得很。
如此惬意的氛围,不禁感染了孟夜来。
少女想了想,伸手在袖中的芥子袋里摸了摸,掏出一只黑溜溜圆滚滚的小瓦坛子,眉眼弯弯,道“喝不喝”
谢琅着她,这会倒真的有点讶然,“是酒”
“对啊。”
过中元节要“吃新米,喝新酒”,既然身在鬼域,怎么可以不入乡随俗少女晃了晃小瓦坛子,笑道“我新酿的,甜米酒。”
谢琅吃惊的是,她居然随身带酒,这也就罢了,下一刻,少女又道“有酒无菜,好像不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