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居然又在芥子袋里掏出两个小油纸包。
摊开,一包是亮晶晶的糖花生,一包是油汪汪的辣条和卤鸭脖
仿佛知道谢琅在想什么,少女笑嘻嘻地说了一个非常实在的理由。
“自从上次被困在那个石头高墙的夹缝里面之后,我就习惯随身带上一些必需品和食物啦。
下次要是再发生那种事,你要是不能来救我,我也能自己多撑一会想想怎么逃出去只不过很抱歉,我只准备了我一个人的份量,所以酒也只有一小坛。”
只有一小坛酒,两个人要怎么喝
少女已经揭开小小坛口的蜜蜡,仰头喝了一口,然后非常不见外地随手递给他,真心实意地赞叹道“好酒,好喝”
若是别人酿的酒,这样赞美也就罢了,偏偏这米酒就是她自己酿的,她毫不谦虚,喜滋滋的,淡淡的眉毛飞扬起来,一脸“我怎么这么能行”的样子。
谢琅微笑着她,他接过酒坛子,终于忍不住也仰头笑起来。
旋即,他又道“不会的。”
她正要问“不会什么”
谢琅已经开口,“不会不能来。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他声音低磁,十分郑重,仿佛许下什么承诺一般。
孟夜来一愣,却见谢琅已经仰头喝了一口酒,喉结滚动,落唇的地方正是她方才喝过的地方。
少女愣愣的,盯着那湿漉漉的坛口,有一点迷蒙,耳垂上慢慢浮现出艳丽的蔷薇色的红晕。
她夺过小酒坛子,动作很夸张地猛灌一口,借此掩去羞赧和不自然。
楼下就是小酒馆,跃下去要两个竹杯子并不难。
但仿佛是觉得麻烦,两个人谁也没有动,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地喝酒,吃花生,啃鸭脖。
楼下的长街上,幽魂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有的化形了,有的还是一团磷光,所以一眼下去,经常能到鬼影对着空气中的磷光喋喋不休手舞足蹈,场面滑稽。
在这里,只要不去伤害别的鬼,鬼王不管,阴司不管,做什么莫名其妙的事情都可以。
倒吊在屋檐下,用鼻子喝奶茶,用脚拿筷子吸面可不可以可以。非但可以,路过的鬼还会大力鼓掌捧场。
飘在空中,忽然对自己的皮相不太满意,停下来,掀起头盖骨换一张皮行不行没问题。非但没问题,围观的鬼还会认真地给出一点小建议,“啊呀,你换了半天,还是第一张皮最好”
走到一半,忽然停下来站在街上放开嗓子,大喊一声,“有谁愿意来陪我聊天,我说你听,完全无偿”有没有鬼会来一定会有很多路过鬼停下来,豪气道“我愿意我刚死,大把时间陪你”
他们活着的时候本是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聊完天后,已经是十分交心的好朋友。
厉城中的幽魂,就是这么奇怪。
奇怪而温暖。
若是有生人无意中闯进厉城,一定会大吃一惊鬼界居然还有这种地方。
和阳间鬼话本子里写的那种凄清寂寞、幽冷恐怖的刻板印象居然完全不同。
简直是群鬼乱舞,舞得棺材板都压不住的那种
大部分的幽魂,和他们做人的性格脾气时候相比,居然更宽容,更温和,甚至更活泼了。
仔细想想,其实本来就该是如此。
都死过一次了,还管他娘的呢
人活着的时候活泼健谈,死了做鬼难道就会突然变态活着的时候乐善好施,死了做鬼难道就会突然去害人
鬼话里写的厉鬼怨鬼固然可怕,但偌大的鬼界,平凡而可,普通却生动的鬼才是大多数。
小酒馆外面的台阶上,几条幽魂分别捧着嵌糕大嚼。
其中一条幽魂吃了一半,便哽咽起来,喃喃道“这嵌糕,和我娘做的味道一模一样。她走了好多年,我活着的时候再也没吃过,没想到在这里吃的这个味道我好想她,我真的好想我娘”
这幽魂吃着吃着,忽然抱着油纸包大哭起来,菜油蹭了一脸,旁边的鬼却没有一个用奇怪的眼神他。
大家都是做鬼的,死过一次的人,对凡事的格外包容,格外谅解。
几团磷火绕着他飞,落在他头上,仿佛是在摸他的头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