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兴帝惊魂不已,狐疑道,“她,她怎可如此!”
临安王便笑了,“怎不会如此?她可是有仇必报的性子,再说她若要做东夏皇后,留着我大周又有何用?”
安兴帝道,“乾贞帝一代雄才,会因一个小女人违背诺言?”
“父皇,冲冠一怒为红颜啊,”临安王道,“何况争战大周,统一天下,正中乾贞帝下怀,正本就是他的心愿,又岂会是因为一女人!”
安兴帝久久沉默。
临安王道,“父皇不妨想想,如今天下,东夏与大周之间,势必一战。父皇如今,因为惧战,可以献别人的妻子,可以供百姓的血汗,可以献祖宗的土地,可是却忘了,东夏真正想要的,不仅是这些,他们最终要父皇献出的,是父皇的帝位江山!父皇为了自己的帝位江山,似乎没有什么不能舍,只是父皇想过没有,什么都可以舍,势必众叛亲离,失了根基,那还能剩下什么,我们可以得?”
“可是,”安兴帝面色苍白,语结道,“可是我大周孱弱,不敌东夏。”
临安王道,“敌强我弱,惟积聚力量,努力强盛才能抗衡,一味退让也无济于事。”
“可是士族!”安兴帝道,“一打大仗,士族要乱!兵士粮草,全要依仗士族,士族一乱,哪里还有我齐家江山!”
临安王道,“要士族不乱,就要动手整顿,上下一心,都是我们的人!”
安兴帝犹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儿子的意思他是懂了,可是光想一想,也觉得天崩地裂惊心动魄的。临安王道,“攘外必先安内,士族不整肃,大周再怎么求和,也不过扬汤止沸。如今士族也不是没有杰出的子弟人才,陆家王家,谢家子安,庾家元信,颜家翼青,崔家子成,杨曹张萧各家皆有英才,只要我们以雷霆手段整肃浊派,枯木除去,新木方生。若如今这般,任士族横行无忌,连贵女都不成体统,莫说东夏来犯,便是贱民百姓,遇到饥荒,也要揭竿而起了。”
安兴帝半天不能言,好久才虚弱忐忑地道,“渊儿,当真是你命阿恒,纵马打杀士族的?”
临安王没说话。
安兴帝道,“阿恒行事,是你授意?”
临安王突抬起头,容色淡淡,应道,“是。儿子决意整顿士族,上不能行,只能下面狠攻,内不能治,只能外用猛药。”
安兴帝惨然变色,“你难道还不晓得士族的厉害?”
临安王微笑,“厉害?有多厉害?我又不是要灭了士族,不过是在他们族内,换换人掌权,换换血而已。如今天下事,便是他们自己内部的有识之士,也觉得腐朽不堪,再不换,亡国亡家,为时已晚。他们王谢崔庾照样是国之栋梁,父皇怕什么?”
“那你,难道不晓得乾贞帝的厉害!阿恒抢他的女人!”
临安王悠声道,“父皇你弄错了,是乾贞帝抢阿恒的女人。再说,父皇你只知道乾贞帝厉害,却不知道陆姑娘的厉害吧?”
安兴帝瞠目结舌。
临安王道,“陆姑娘若好惹,乾贞帝会求而不得?父皇,乾贞帝本为敌手,惹了就惹了,可是陆姑娘,谁也惹不起。父皇想的简单,让阿恒另娶,把陆姑娘送过去,天下大吉?怕是大周便亡国于此!”
这话太过震撼,安兴帝始料未及。他迷茫又有几分敬畏地望着自己的儿子,只觉得他这些年,醉生梦死,如今似乎醒了,似乎疼了,可是大醉一场,身心沉沦,惶惶然睁开眼,却觉沧海桑田,世事迁移,他突然不懂,不认识了。
自己的这个儿子,一向最聪明最能干最识大体,驻守边关这些年,享誉天下。人皆称他运筹帷幄,具有雷霆手段,只是他光风霁月,一向彬彬儒雅,自己还不曾觉,今日方知,果然是有雷霆手段。
不曾支会,不曾言语,称病不出门,众人还乱哄哄不知所谓自鸣得意,他已经放出齐恒,大刀阔斧干开了。
连自己,也被蒙在鼓里。
安兴帝突然便想起当初要杀阿恒时,浊派汹涌而来,不久前欲处置渊儿时,清流跪了一地。原来清流浊派,已然殊死斗争,枉自己还在居中调衡。
临安王见他的表情,便在地上跪下了,垂首道,“父皇,我大周如今整肃,尚可一搏,若再拖上十年八年,东夏不用兵火强攻,便唾手可得。如今儿子居于此地位,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当为天下,为万民,为我大周豪杰,为父皇江山社稷计!”
安兴帝将手放在他肩上,未免唏嘘,却不曾言语。
临安王垂泪道,“儿子未曾与父皇商量,只父皇是因那些旧士族上位,对他们一向都很忌惮纵容,他们却闹得越发不像样子。强敌压境,大周皇权孱弱,士族一盘散沙,再不下狠心,还有何江山可言?儿子此番这么做,也是不想父皇为难,才让阿恒叛离皇室,开这个刀。儿臣不孝,听凭父皇降罪责罚!”
安兴帝的手有点抖,一时不知道是慷慨,还是悸怖。临安王仰起脸望着他,安兴帝颤抖着抚了他的脸,笑了一下。
那一瞬,他有了一个父亲特有的溺爱温厚以及帝王独有的大气威仪,他抚着临安王的肩,站了起来,说道,“家国天下,成王败寇,渊儿尚不怕,父皇一把年纪,怕什么!”
临安王一把抱住他的腿,伏下头。安兴帝洒然一笑,“你父皇受制士族,懦弱一世,朕的儿子不再懦弱受制,朕高兴还来不及,怎会降罪。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父皇已御宇三十年,还有何憾?渊儿想做尽管去做,大不了你我父子,身败名裂,为天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