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陈王会行‘杀戮之事’,便是会上要取草人若干,写上劣绅姓名,来“万箭穿心”,或一把火烧了,以泄众愤。
钱典并又坦然道:“你们尽管做,我无所谓。反正阎王那里,另有笔账。”
“啊呀呀,钱主任,都说你是罗汉下凡,救苍生百姓的,你的福报三生三世享用不尽,我等有你的零头,睡着都笑醒了!”
陈王会有件稀奇事,长年兴穿长衫赴会,称为泥秀才。
封李氏去问玉瑛借长衫,玉瑛道:“我家相公是个武夫,你看他哪里穿过长衫!你要,我只有到二嫂那边去帮你借。其实你何不扯布来做,又不是没得钱!”
封李氏笑道:“他偏要叫我来借。我回去说你说的,不如自己做,又不是只穿这一回!”
封土到嘉庐试新做的长衫。玉瑛叫他到后厅上去穿,月白色的市布大衫,套件黑府绸马褂。
衣袖长了拖起,他手腕举起一抖,露出小臂,然后抖擞精神,迈着八字步,从后厅走几步阶梯下去,绕天井走一圈上来。
玉瑛笑道:“穿着还像嘛!”
他晃着脑袋:“哼,没穿过,看见人家穿过嘛!”
顾大嫂笑道:“戏台子上也见得多!还有,你上下梯坎的时候,手把衫子提高点。”
封李氏道:“他就是学的戏台子上,戏台子上那都是当官的,才踱八字步。还有,你不要缩颈抗背的!”
封土赶快深深一揖:“娘子说得是!”
玉瑛心里有些酸溜溜的道:“好斯文呀,要当官!”
封李氏打抿笑:“当官,二辈子!”
陈王会这天还真有不少长年穿的长衫,多是半新旧和缝补过的,黑的灰的,青的蓝的都有,有短翘的,也有过长了拖起的。
娃儿们故意追着喊:“泥秀才,泥秀才!”
他们有的腼腆,有的握拳威胁,有的拣泥巴扔,有的笑得合不拢嘴。
更多的还是短打扮,但出人意料的是个个都穿着鞋,挽袖惯了的衣袖褪齐手颈。
时值三伏,孙尖对雪天也打赤脚的钱七道:“稀奇,你今天都穿鞋了!”
“还有更稀奇的!”
钱七朝那边田埂努努嘴。
只见那条田埂上一个叫牛牛的痴汉,一年四季打光胴胴的,脚上也著双青布鞋!
关圣庙前已搭好戏台,野地里十来张方桌,旁边垒几眼灶,案板呯嘣响,蒸笼突突冒气,粉蒸肉香弥漫四野。
封土毕竟见多识广,举止像模像样,方桌先抬开,指挥众人排成几列,朝陈王牌位行礼如仪。
然后在十来张桌子坐下,大快朵颐。坐不下,吃了几轮。草台班子唱了半天戏。
戏唱完天色已曛,人走一半,留的也有一半。留这一半中许多有话要说,有冤要申,有气要出。
还有的是头上长角身上长刺的主儿,要凑这个热闹。
钱武提只咯咯咯挣扎舞爪的大公鸡给封土,孙尖递他把快刀。二人对于与玉瑛、封李氏争吵之事,早已忘个一干二净了。
封土是连鱼都不会杀的,接鸡置桌上。钱、孙见他外行,趋前辅助,他已手起刀落剁下鸡头,溅起的血加上无头鸡翅膀乱煽从桌上刮起的血搞一身都是。
封土口里:“得罪得罪!”
鸡交在一只手另一只手正要撩起下摆来揩脸,这两个已一左一右拿衣袖两下先给他揩干净了,都道:“没啥没啥!”
“我们三人先歃血为了盟了。”
“好,好!”
便又举起犹在嘟嘟冒血泡的无头鸡,翅膀双足犹在挣命,叫道:“若有坏我帮纪者,有如此鸡!”
钱武赶快用土碗扣住红色喷泉并在孙尖帮助下把鸡身子倒过来,将血接在碗里。
封土空出的双手,红通通的空中舞动,血腥气甚浓。台下从未见杀只鸡搞得这样铺张的,几十个半旧长衫和短褂子们哄闹嘻笑了好一阵子。
安静下来的人们又在交头接耳,未听懂封土之前叫的是何意思。刘翁上前问:“掌犁所言帮纪是……”
“就是既歃血为了盟,消息就不可外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