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月行了近乎小半个月的路,才跟着容山隐来到临近云州的驿站。
下马车前,容山隐给温月戴好防风的帷帽,笠帽檐垂下的一重白纱轻薄,能挡住戈壁大漠里的风沙,也不至于完全遮蔽住温月的视线。
温月有点不喜欢这种挡脸的帷帽,轻纱撩到脸上,总是痒痒的。
她下意识掠开纱布,四下打量。
容山隐见状,温和地道:“等到了云州,喊白管事上街陪你挑浑脱帽。那帽子用乌羊毛和绸缎制的,帽檐较宽,也可以阻拦一点风沙,还不会遮眼。”
温月点头:“好啊。这个帷帽也太妨碍我骑马了,我又不怕这点沙子。”
如今的温月,已经完美进入习武小娘子的角色,不怕容山隐怪罪。
为了方便行走,温月没穿衣裙,而是换上梧枝绿的胡服,腰上佩戴蹀躞带,腰带里卡着一柄镶红宝石的短刀,蹬鹿皮小靴,看着就是个擅武的女官,眉眼间顾盼生辉,英姿飒爽。
容山隐入乡随俗,换下宽大飘逸的衫袍,改穿团花窠纹样的翻领圆领袍,袖口窄窄的,露在外的腕骨线条流畅明晰,男人的如云乌发包入玉冠,裹得严严实实,一点都不凌乱。即便换上干练的骑装,容山隐身上也自带一股子文人的风致楚楚,一看就是文官,不像武臣。
他作为监军使来到云州任上,刚到驿站就有刺史、县令夹道相迎。
一时间车马盈门,络绎不绝。
柳刺史拱手笑道:“下官乃云州太守柳林,今日从驿官口中得知容监军赴任,特来恭迎。容监军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啊。”
谁不知道这位容大人乃是丞相谢献的心腹,他们这些地方官的地位本就不如京官,还偏偏待在兵乱的云州,哪天夏人破关,倾巢直入,他们带着一家老小面临来势汹汹的蛮族铁骑,真是逃都不知道往哪处逃。皇城脚下防守最严,他们盼着往后有幸调度回京城,别在边城过着朝不保夕的守城日子,自然要好好招待容山隐,希望他能在谢相公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说官话,容山隐很擅长。他笑道:“有劳几位大人迎接容某,本官奉皇命办事,不敢说辛苦,都是分内之事。”
他说话圆滑,滴水不漏,一点把柄都不留。
官吏们一听便知道,来了个厉害人物,更要打起精神好好招待了。
柳刺史笑意更深:“来来,容监军请,下官在驿站里已设下酒宴,大人今晚好好休息,明日下官派车来接大人上军所。”
“有劳柳太守了。”容山隐又问,“怎么不见沈将军?”
容山隐和沈逸不和的事,众人心知肚明。他第一天来任上,沈逸连个面子情都不给。
柳刺史讪笑:“今早在关隘发现几具遗民尸骨,沈将军疑心军中巡岗的兵士看到遗民不上报将领,私下射杀处置,眼下正在盘查。要我说,沈将军也真是的,那些遗民被夏人养了四五年,还能活到今日,说不定心早就被异族人养到叛变了。不过一个细作,何必大动干戈查探,还闹得人仰马翻、军心不定。”
王县令也帮腔:“就是!还耽误了给容监军接风洗尘的大日子,我看他就是故意找个借口慢待大人,其心歹毒啊!”
几人议论纷纷,都在容山隐面前上眼药。他们虽是地方官,但云州战乱频繁,百姓依仗军士,全无他们这等文臣的用武之地,地位很是尴尬。也因此,大家对云州军积怨颇深,心存怨怼已久。
容山隐故意冷笑一声:“罢了,你我风骨文臣,何必同一个无礼的莽夫计较。”
“容监军所言极是。”
容山隐不再多说,扯了一下温月的衣袖,招呼小娘子一道儿进驿站用餐。
温月不耐烦听他们戴着面具打官腔,她一心只有荒无人烟的戈壁沙漠,以及随处可见的刺掌、马骨,被黄沙半遮半掩,像星子一样堆积在远处的废墟边。